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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redboy09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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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武侠小说] <三侠五义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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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49:57 | 只看该作者
      第二十六回  聆音察理贤愚立判  鉴貌辨色男女不分    且说四爷赵虎出了庙门,便将老道交与伴当,自己接过驴来。忽听后面妇人说道:“那南上坡站立那人,仿佛是害我之人。”紧行数步,口中说道:“何尝不是他!”一直跑至南上坡,在井边揪住那人,嚷道:“好李保呀!你将乐子勒死,你把我的四百两银子藏在哪里?乐子是贪财不要命的,你趁早儿还我就完了。”只听那人说道:“你这妇人好生无理!我与你素不相识,谁又拿了你的银子咧?”妇人更发急,道:“你这个忘八日的!图财害命,你还给乐子闹这个腔儿呢!”赵爷听了,不容分说,便叫从人将拴老道的丝绦那一头儿,也把李保儿拴上,带着就走,竟奔开封府而来。    此时祥符县因有状元范仲禹,他不敢质讯,亲将此案的人证解到开封府,略将大概情形回禀了包公。包公立刻升堂,先叫将范仲禹带上堂来,差役左右护持。只见范生到了公堂,嚷道:“好狗头们呀!你们打得老爷好!你们杀得老爷好!”说罢,拿着鞋就要打人。却是作公人手快,冷不防将他的朱履夺了过来。范仲禹便胡言乱语说将起来。公孙主薄在旁,看出他是气迷疯痰之症,便回了包公,必须用药调理于他。包公点头应允,叫差役押送至公孙先生那里去了。    包公又叫带上白雄来。白雄朝上跪倒。包公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作何生理?”白雄禀道:“小人白雄,在万全山西南八宝村居住,打猎为生。那日从虎口内救下小儿,细问姓名家乡住处,才知是自己的外甥。因此细细盘问,说我姐夫乘驴而来,故此寻至东山口外,见小榆树上拴着一花驴,小人以为是我姐夫骑来的。不料路上遇见个山西人,说此驴是他的,还合小人要他哥哥并银子,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。却见众人围着一人,这山西人一见说是他哥哥,向前相认。谁知他哥哥却是妇人的声音,不认他为兄弟,反将小人说是他的兄弟。求老爷与小人作主。”包公问道:“你姐夫叫什么名字?”白雄道:“小人姐夫叫范仲禹,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人氏。”包公听了,正与新科状元籍贯相同,点了点头,叫他且自下去。    带屈良上来。屈良跪卜禀道:”小人叫作屈良,哥哥叫屈申,在鼓楼大街开一座兴隆木厂。只因我哥哥带了四百两银子上万全山南批木料,去了一夜没有回来,是小人不放心,等城门开了,赶到东山口外,只见有个人拉着我哥哥的花驴。小人问他要驴,他不但不给驴,还合小人要他的什么姐夫,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,却见我哥哥坐在地下。不知他怎的改了形景,下认小人是他兄弟,反叫姓白的为兄弟。求老爷与我们明断明断。”包公问道:“你认明花驴是你的么?”屈良道:“怎的不认得呢!这个驴子有毛病儿,他见驴就追。”    包公叫他也暂且下去,叫把屈申带上来。左右便道:“带屈申!带屈申!”只见屈胡于他却不动。差役只得近前说道:“大人叫你上堂呢!”只见他羞羞惭惭,扭扭捏捏,走上堂来,临跪时先用手扶地,仿佛袅娜的了不得。两边衙役看此光景,由不得要笑,又不敢笑。只听包公问道:“你被何人谋害?诉上来。”只见屈申享道:“小妇人白玉莲。丈夫范仲禹,上京科考。小妇人同定丈夫来京,顺便探亲。就于场后带领孩儿金哥,前往万全山寻间我母亲住处。我丈夫便进山访问去了,我母子在青石之上等候。忽然来了一只猛虎,将孩儿叼去。小妇人正在昏迷之际,只见一群人内有一官长,连忙说‘抢’,便将小妇人拉拽上马,到他家内,闭于楼中。是小妇人投缳自尽①。恍惚②之间,觉得凉风透体,睁眼看时,见围绕多人,小妇人改变了这般模样。”    包公看他形景,听他言语,心中纳闷,便将屈良叫上堂来,问道:“你可认得他么?”屈良道:“是小人的哥哥。”又问屈申道:“你可认得他么?”屈申道:“小妇人并不认得他是什么人。”包公叫屈良下去,又将白雄叫上堂来,问道:“你可认得此人么?”白雄回道:“小人并不认得。”忽听屈申道:“我是你嫡亲③姐姐,你如何不认得?岂有此理?”白雄惟有发怔而已。包公便知是魂错附了体了。只是如何办理呢?只得将他们俱各带下去。    只见愣爷赵虎上堂,便将跟了黑驴查看情形,述说了一遍。“所有一千人犯,俱各带到。”包公便叫将道士带上来。道士上堂跪下,享道:“小道乃是给威烈侯看家庙的,姓叶名苦修。只因昨日侯爷府中抬了口薄皮材来,说是主管葛寿的母亲病故,叫小道即刻埋葬。小道因目下禁土,故叫他们将此棺放在后院里。”包公听了,道:“你这狗头满口胡说!此时是什么节气,竟敢妄言禁土!左右,掌嘴!”那道士忙了,道:“老爷不必动怒,小道实说,实说。因听见是主管的母亲,料他棺内必有首饰衣服。小道一时贪财心胜,故谎言禁土,以便撬开棺盖,得些东西。不料刚将棺盖开起,那妇人他就活了,把小道按住一顿好打。他却是一口的山西话,并且力量很大。小道又是怕又是急,无奈喊叫‘救人’,便见有人从墙外跳进来,就把小道拴了来了。”包公便叫他画了招,立刻出签,拿葛寿到案。道士带下去。    叫带妇人。左右一叠连声道:“带妇人!带妇人!”那妇人却动也不动。还是①投缳(huan)自尽——上吊自杀。缳,绳索的套子。——书香门第注②恍惚(huang hu)——神志不清;精神不集中。——书香门第注③嫡(di)亲——血统最接近的亲属。——书香门第注差役上前,说道:“那妇人,老爷叫你上堂呢!”只听妇人道:“乐子是好朋友,谁是妇人?你不要玩笑呀!”差役道:“你如今是个妇人,谁和你玩笑呢!你且上堂说去。”妇人听了,便大又步儿走上堂来,咕咯一声跪倒。包公道:“那妇人,你有何冤枉?诉上来。”妇人道:“我不是妇人,我名叫屈申。只因带着四百两银子到万全山批木头去,不想买卖不成。因回来晚咧,在道儿上见个没主儿的黑驴,又是四个牙儿,因此我就把我的花驴拴在小榆树儿上,我就骑了黑驴,以为是个便宜。谁知刮起大风来了,天又晚了,就在南坡上一个人家寻休儿。这个人名叫李保儿,他将我灌醉了,就把我勒死了。正在缓不过气儿来之时,忽见天光一亮,却是一个道士撬开棺盖。我也不知怎么跑到棺材里面去了。我又不见了四百两银子,因此我才把老道打了。不想刚出庙门,却见南坡上有个汲水①的,就是害我的李保儿。我便将他揪住,一同拴了来了。我们山西人千乡百里,也非容易。乐于是要定了四百两银子咧!弄的我这个样儿,这是怎么说呢?”    包公听了,叫把白雄带上来,道:“你可认的这个妇人么?”白雄一见,不觉失声道:“你不是我姐姐玉莲么?”刚要向前厮认,只听妇人道:“谁是你姐姐?乐子是好朋友哇!”白雄听了,反倒吓了一跳。包公叫他下去。把屈良叫上来,问妇人道:“你可认得他么?”此话尚未说完,只听妇人说道:“嗳哟!我的兄弟呀!你哥哥被人害了,千万想着咱们的银子要紧。”屈良道:“这是怎的了?我多久有这样儿的哥哥呢?”包公吩咐一齐带下去,心中早已明白是男女二魂错附了体了。    又叫带李保上堂来。包公一见正是逃走的恶奴,已往不究,单问他为何图财害命。李保到了此时,看见相爷的威严,又见身后包兴、李才俱是七品郎官的服色,自己悔恨无地,惟求速死,也不推辞,他便从实招认。包公叫他画了招,即差人前去起赃,并带李氏前来。    刚然去后,差人禀道:“葛寿拿到。”包公立刻吩咐带上堂来,问道:“昨日抬到你家主的家庙内那一口棺材,死的是什么人?”葛寿一闻此言,登时惊慌失色,道:“是小人的母亲。”包公道:“你在侯爷府中当主管,自然是多年可靠之人。既是你母亲,为何用薄皮材盛殓?你即或不能,也当求求家主赏赐,竟是忍心,如此潦草完事。你也太不孝了!来!”“有!”“拉下去,先打四十大板。”两旁一声答应,将葛寿重责四十,打的满地乱滚。包公又问道:“你今年多大岁数了?”葛寿道:“今年三十六岁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你母亲多大年纪了?”一句话问的他张①汲(ji)水——从下往上打水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口结舌,半天说道:“小人不……不记得了。”包公怒道:“满口胡说!天下哪有人子不记得母亲岁数的道理!可见你心中无母,是个忤逆之子①。来!”“有!”“拉下去,再打四十大板。”葛寿听了,忙道:“相爷不必动怒,小人实说,实说。”包公道:“讲!”左右公人催促:“快讲!快讲1”恶奴到了此时,无可如何,只得说道:“回老爷,棺村里那个死人,小人却不认得。只因前日我们侯爷打围回来,在万全山看见一个妇人在那里啼哭,颇有姿色。旁边有个亲信之人,他叫刁三,就在侯爷跟前献勤,说了几句言语,便将那妇人抢到家中,闭于楼上,派了两仆妇劝慰于她。不想后来有个姓范的找他的妻子。也是刁三与侯爷定计,将姓范的请到书房好好看待,又应许给他找寻妻子。”包公便问道:“这刁三现在何处?”葛寿道:“就是那天夜里死的。”包公道:“想是你与他有仇,将他谋害了。来!”“有!”“拉下去打。”葛寿着忙道:”小人不曾害他,是他自己死的。”包公道:“他如何自己死的呢?”葛寿道:“小人索性说了罢。因刁三与我们侯爷定计,将姓范的留在卡房。到三更时分,刁三手持利刃,前往书房,杀姓范的去。等到五更未回”我们侯爷又派人去查看,不料刁三自不小心,被门槛子绊了一跤,手中刀正在咽喉穿透而死。我们侯爷便另差家丁一同来到书房,说姓范的无故谋杀家人,一顿乱棍就把他打死了。又用一个旧箱子将尸首装好,趁着天未亮,就抬出去抛于山中了。”包公道:“这妇人如何又死了呢?”葛寿道:“这妇人被仆妇丫鬟劝慰的,却应了。谁知她是假的,眼瞅不见,她就上了吊咧,我们侯爷一想,未能如意,在自害了三条性命,因用棺木盛好女尸,假说是小人之母,抬往家庙埋葬。这是已往从前之事,小人不敢撒谎。”包公便叫他画了招,所有人犯俱各寄监。惟向氏女身男魂,屈申男身女魂,只得在女牢分监,不准亵渎②相戏。又派王朝、马汉前去,带领差役捉拿葛登云,务于明日当堂听审,分派已毕,退了堂,大家也就陆续散去。    此时惟有地方苦头儿最苦。自天亮时整整儿闹了一天,不但挨饿,他又看着两头驴,谁也不理他。此时有人来,他便搭讪着给人道辛苦,问:“相爷退了堂了没有?”那人应道:“退了堂了。”他刚要提那驴子,那人便走了。一连问了多少人,谁也不理他,只急的抓耳挠腮,嘘声叹气。好容易等着跟四爷的人出来,他便上前央求。跟四爷的人见他可怜,才叫他拉了驴到马号里去,偏偏的花驴又①忤(wu)逆之子——不孝顺父母的人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②亵读(xie du)——轻慢;不尊敬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有毛病儿不走。还是跟四爷的人帮着他拉到号中,见了管号的交代明白,就在号里喂养,方叫地方回去,叫他明儿早早来听着。地方千恩万谢而去。    且说包公退堂用了饭,便在书房思索此案,明知是阴错阳差,却想不出如何办理的法子来。包兴见相爷双眉紧蹙,二目频翻,竟自出神,口中嘟哝嘟哝,说道:“阴错阳差,阴错阳差,这怎么办呢?”包兴不由得跪下,道:“此事据小人想来,非到阴阳宝殿查去不可。”包公问道:“这阴阳宝殿在于何处?”包兴道:“在阴司地府。”包公闻听,不由大怒,断喝一声:“唗!好狗才!为何满口胡说?”   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
27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0:21 | 只看该作者
      第二十七回  仙枕示梦古镜还魂  仲禹抡元熊飞祭祖    且说包公听见包兴说在阴司地府,便厉声道:“你这狗才,竟敢胡说!”包兴道:“小人如何敢胡说。只因小人去过,才知道的。”包公问道:“你几时去过?”包兴便将白家堡为游仙枕害了他表弟李克明,后来将此枕当堂呈缴,因相爷在三星镇歇马,小人就偷试此枕,到了阴阳宝殿,说小人冒充星主之名,被神赶了回来的话,说了一遍。包公听了“星主”二字,便想起:“当初审乌盆,后来又在玉宸宫审鬼冤魂,皆称我为星主。如此看来,竟有些意思。”便问:“此枕现在何处?”包兴道:“小人收藏。”连忙退出。不多时,将此枕捧来。包公见封固甚严,便叫:“打开我看。”包兴打开,双手捧至面前。包公细看了一回,仿佛一块朽木,上面有蝌蚪文字,却也不甚分明。包公看了,也不说用,也不说不用,只是点了点头。包兴早已心领神会,捧了仙枕,来到里面屋内,将帐钩挂起,把仙枕安放周正,回身出来,又递了一杯茶。包公坐了多时,便立起身来。包兴连忙执灯,引至屋内。包公见帐钩挂起,游仙枕已安放周正,暗暗合了心意,便上床和衣而卧。包兴放下帐子,将灯移出,寂寂无声,在外伺候。    包公虽然安歇,无奈心中有事,再也睡不着,不由翻身向里。头刚着枕,只觉自己在丹樨之上,见下面有二青衣牵着一匹黑马,鞍辔俱是黑的。忽听青衣说道:“请星主上马。”包公便上了马,一抖丝缰。谁知此马迅速如飞,耳内只听风响。又见所过之地,俱是昏昏惨惨,虽然黑暗,瞧的却又真切。只见前面有座城池,双门紧闭,那马竟奔城门而来。包公心内着急,说是不好,必要碰上。一转瞬间,城门已过,进了个极大的衙门。到了丹墀,那马便不动了。只见有二个红、黑判官迎出来,说道:“星主升堂。”包公便下了马,步上丹墀,见大堂之上有匾,大书“阴阳宝殿”四字,又见公位桌椅等项俱是黑的。包公不暇细看,便入公座。只听红判官道:“星主必是为阴惜阳差之事而来。”便递过一本册子。包公打开看时,上面却无一字。才待要问,只见黑判官将册子拿起,翻上数篇,便放在公案之上。包公仔细看时,只见上面写着恭恭正正八句粗话,起首云:“原是丑与寅,用了卯与辰。上司多误事,因此错还魂。若要明此事,井中古镜存。临时滴血照,磕破中指痕。”当下包公看了,并无别的字迹。刚然要问,两判官拿了册子而去,那黑马也没有了。    包公一急,忽然惊醒,叫人。包兴连忙移灯近前。包公问道:“什么时候了?”包兴回道:“方交三鼓。”包公道:“取杯茶来。”忽见李才进来,禀道:“公孙主簿求见。”包公便下了床,包兴打帘,来至外面。只见公孙策参见,道:“范生之病,晚生已将他医好。”包公听了大悦,道:“先生用何方医治好的?”公孙回道:“用五木汤。”包公道:“何为五木汤?”公孙道:“用桑、榆、桃、槐、柳五木熬汤,放在浴盆之内,将他搭在盆上趁热烫洗;然后用被盖严,上露着面目,通身见汗为度。他的积痰瘀血化开,心内便觉明白,现在惟有软弱而已。包公听了,赞道:“先生真妙手奇方也!即烦先生,好好将他调理便了。”公孙领命,退出。    包兴递上茶来。包公便叫他进内取那面古镜,又叫李才传外班在二堂伺候。包兴将镜取来。包公升了二堂,立刻将屈申并白氏带至二堂。此时包兴己将照胆镜悬挂起来,包公叫他二人分男左女右,将中指磕破,把血滴在镜上,叫他们自己来照。屈申听了,咬破右手中指,以为不是自己指头,也不心疼,将血滴在镜上。白氏到了此时,也无可如何,只得将左手中指咬破些须,把血也滴在镜匕。只见血到镜面,滴溜溜乱转,将翳俱各赶开,霎时光芒四射,照的二堂之上,人人二目难睁,各各心胆俱冷。包公吩咐男女二人,对镜细看。二人及至看时,一个是上吊,一个是被勒,正是那气堵咽喉、万箭攒心之时,那一番的难受,不觉气闷神昏,登时一齐跌倒。但见宝镜光芒渐收,众人打了个冷战,却仍是古镜一面。    包公吩咐将古镜、游仙枕并古今盆,俱各交包兴好好收藏。再看他二人时,屈申动手动脚的,猛然把眼一睁,说道:“好李保呀!你偷我四百两银子,我合你要定咧!”说着话,他便自己上下瞧了瞧。想了多时,忽把自己下巴一摸,欢喜道:“晤!是咧,是咧,这可是我咧!”便向上叩头:“求大人与我判判。银子是四百两呢,不是玩的咧!”此时白氏已然苏醒过来,便觉羞容凄惨。包公吩咐将屈申交与外班房,将白氏交内茶房婆子好生看待。包公退堂,歇息。    至次日清早起来,先叫包兴:“问问公孙先生,范生可以行动么?”去不多时,公孙便带领范生慢慢而来。到了书房,向前参见,叩谢大人再造之恩。包公连忙拦阻,道:“不可,不可。”看他形容虽然憔悴①,却不是先前疯癫之状。包公大喜,吩咐看座。公孙策与范生俱告了坐,略述梗概。又告诉他妻子无恙,只管放心调养,他无事时将场内文字抄录出来,“待本阁具本题奏,保你不失状元就是了。”范生听了,更加欢喜,深深地谢了。包公又嘱咐公孙,好好将他调理。二人辞了包公,出外面去了。    只见王朝、马汉进来,禀道:“葛登云今已拿到。”包公立刻升堂讯问。葛登云仗着势力人情,自己又是侯爷,就是满招了,谅包公也无可如何。他便气昂昂的一一招认,毫无推辞。包公叫他画了招。相爷登时把黑脸沉下来,好不怕人,说一声:“请御刑!”王、马、张、赵早已请示明白了,请到御刑,抖去龙袱,却是虎头铡。此铡乃初次用,想不到拿葛登云开了张了,此时葛贼已经面如土色,后悔不来,竟死于铡下。又换狗头铡,将李保铡了。葛寿定了斩监侯;李保之妻李氏定了绞监侯;叶道士盗尸,发往陕西延安府充军;屈申、屈良当堂将银领去,因屈申贪便宜换驴,即将他的花驴入官;黑驴申冤有功,奉官喂养。范生同定白氏玉莲当堂叩谢了包公,同白雄一齐到八宝村居住,养息身体,再行听旨。至于范生与儿子相会,白氏与母亲见面,自有一番悲痛欢喜。不必细表。    且说包公完结此案,次日即具招奏明:威烈侯葛登云作恶多端,已请御刑处死;并声明新科状元范仲禹因场后探亲,遭此冤枉,现今病未痊愈,恳恩展限十日,着一体金殿传胪②,恩赐琼林筵宴。仁宗天子看了招子,甚是欢喜,深嘉包公秉正除好,俱各批了依议。又有个夹片,乃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因回籍祭祖,告假两个月。圣上也准了他的假。凡是包公所奏的,圣上无有不依从,真是君正臣良,太平景象。    且说南侠展爷既已告下假来,他便要起身。公孙策等给他饯行,又留住几日,才束装出了城门,到了幽僻之处,依然改作武生打扮,直奔常州府武进县遇①憔悴(qiao cui)——形容人瘦弱,面色不好看。——书香门第注②胪(lu)——陈列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杰村而来。到了门前,刚然击户,听得老仆在内说道:“我这门从无人敲打的。我不欠人家帐目,又不与人通来往,是谁这等敲门呢?”及至将门开放,见了展爷,他又道:“原来大官人回来了。一去就不想回来,也不管家中事体如何,只管叫老奴经理。将来老奴要来不及了,那可怎么样呢?哎哟!又添了浇裹①了。又是跟人,又是两匹马,要买去也得一百五六十两银子。连人带牲口,这一天也耗费好些呢。”唠唠叨叨,聒絮不休。南侠也不理他,一来念他年老;二来爱他忠义持家;三来他说的句句皆是好话,又难以驳他。只得拿话岔他,说道:“房门可曾开着么?”老仆道:“自官人去后,又无人来,开着门预备谁住呢?老奴怕的丢了东西,莫若把它锁上,老奴也好放心。如今官人回来了,说不得书房又要开了。”又向伴当道:“你年轻,腿脚灵便,随我进去取出钥匙,省得我奔波。”说着话,往里面去了。伴当随进,取出钥匙,开了书房,只见灰尘满案,积土多厚。伴当连忙打扫,安放行囊。    展爷刚然坐下,又见展忠端了一碗热茶来。展爷吩咐伴当接过来,口内说道:“你也歇歇去罢。”原是怕他说话的意思。谁知展忠说道:“老奴不乏。”又说道:“官人也该务些正事了。每日在外闲游,又无日期归来,耽误了多少事体。前月开封府包大人那里打发人来请官人,又是礼物,又是聘金。老奴答言官人不在家,不肯收礼。那人哪里肯依,他将礼物放下,他就走了。还有书子一封。”说罢,从怀中掏出,递过去道:“官人看看,作何主意?俗语说的好:‘无功受禄,寝食不安。’也该奋志才是。”南侠也不答言,接过书来拆开,看了一遍,道:“你如今放心罢,我已然在开封府作了四品的武职官了。”展忠道:“官人又来说谎了,做官如何还是这等服色呢?”展爷闻听,道:“你不信,看我包袱内的衣服就知道了。我告诉你说,只因我得了官,如今特地告假回家祭祖。明日预备祭礼,到坟前一拜。”此时伴当已将包袱打开。展忠看了,果有四品武职服色,不觉欢喜非常,笑嘻嘻道:“大官人真个作了官了,待老奴与官人叩喜头。”展爷连忙搀住,道:“你乃是有年纪之人,不要多礼。”展忠道:“官人既然作了官,从此要早毕婚姻,成立家业要紧。”南侠趁机道:“我也是如此想。前在杭州有个朋友,曾提过门亲事,过了明日,后日我还要往杭州前去联姻呢。”展忠听了,道:“如此甚好,老奴且备办祭礼去。”他就欢天喜地去了。    到了次日,便有多少乡亲邻里前来贺喜帮忙,往坟上搬运祭礼。及至展爷①浇裹——浇,指饮食;裹,指衣服。泛指日常开销。——书香门第注换了四品服色,骑了高头大马到坟前,便见男女老少俱是看热闹的乡党。展爷连忙下马步行,伴当接鞭,牵马在后随行。这些人看见展爷衣冠鲜明,像貌雄壮,而且知礼,谁不羡慕,谁不欢喜。    你道如何有许多人呢?只因昨日展忠办祭礼去,乐的他在路途上逢人便说,遇人便讲,说:“我们官人作了皇家四品带刀的御前侍卫了,如今告假回家祭祖。”因此一传十,十传百,所以聚集多人。    且说展爷到了坟上,展拜已毕,又细细周围看视了一番,见坟冢树木俱各收拾齐整,益信老仆的忠义持家;留恋多时,方转身乘马回去,便吩咐伴当帮着展忠,张罗这些帮忙乡亲。展爷回家后,又出来与众人道乏。一个个张口结舌,竟有想不出说什么话来的;也有见过世面的,展老爷长、展老爷短,尊敬个不    展爷在家一,大,倒觉的分心劳神,定于次日起身上杭州,叫伴当收拾行李。到第二日,将马扣备停当,又嘱托了义仆一番,出门上马,竟奔杭州而来。   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
28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0:41 | 只看该作者
                第二十八回  许约期湖亭欣慨助  探底细酒肆巧相逢    且说展爷他哪里是为联姻。皆因游过西湖一次,他时刻在念,不能去怀,因此谎言,特为赏玩西湖的景致。这也是他性之所爱。一日,来至杭州,离西湖不远,将从者马匹寄在五柳居,他便慢慢步行至断桥亭上,徘徊瞻眺,真令人心旷神怡。正在畅快之际,忽见那边堤岸上有一老者将衣搂起,把头一蒙,纵身跳入水内,展爷见了,不觉失声道:“哎哟!不好了!有人投了水了!”自己又不会水,急得他在亭子上搓手跺脚,无法可施。猛然见有一只小小渔舟,犹如弩箭一般,飞也似赶来。到了老儿落水之处,见个少年渔郎把身体向水中一顺,仿佛把水刺开的一般,虽有声息,却不咕咚。展爷看厂,便知此人水势精通,不由的凝眸注视。不多时,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托起身于,浮于水面,荡悠悠竟奔岸边而来。展爷满心欢喜,下了亭子,绕在那边堤岸之上,见少年渔郎将老者两足高高提起,头向下,控出多少水来。展爷且不看老者性命如何,他细细端详渔郎,见他年纪不过二旬光景,英华满面,气度不凡,心中暗暗称羡。又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扶起,盘上双膝,在对面慢慢唤道:“老丈醒来,老丈醒来。”此时展爷方看老者,见他白发苍髯,形容枯瘦,半日,方哼了一声,又吐了好些清水。哎哟了一声,苏醒过来,微微把眼一睁,道:“你这人好生多事,为何将我救活?我是活不得的人了。”    此时已聚集许多看热闹之人,听老者之言,俱各道:“这老头子竟如此无礼,人家把他救活了,他倒抱怨。”只见渔郎儿并不动气,反笑嘻嘻地道:“老丈不要如此,蝼蚁尚且贪生,何况是人呢!有什么委曲,何不对小可说明?倘若真不可活,不妨我再把你送下水去。”旁人听了,俱悄悄道:“只怕难罢!你既将他救活,谁又眼睁睁地瞅着,容你把他又淹死呢?”只听老者道:“小老儿姓周名增,原在中天竺开了一座茶楼。只因三年前冬天大雪,忽然我铺子门口卧倒一人。是我慈心一动,叫伙计们将他抬到屋中,暖被盖好,又与他热姜汤一碗。他便苏醒过来,自言姓郑名新,父母俱亡,又无兄弟。因家业破落,前来投亲,偏又不遇。一来肚内无食,遭此大雪,故此卧倒,者汉见他说的可怜,便将他留在铺中,慢慢地将养好了。谁知他又会写,又会算,在柜上帮着我办理,颇觉殷勤。也是老汉一时错了主意。老汉有个女儿,就将他招赘为婿,料理买卖颇好。不料去年我女儿死了,又续娶了王家姑娘,就不像先前光景,也还罢了。后来因为收拾门面,郑新便向我说:‘女婿有半子之劳。惟恐将来别人不服,何不将“周”字改个“郑”字,将来也免得人家讹赖。’老汉一想,也可以使得,就将周家茶楼改为郑家茶楼。谁知自改了字号之后,他们便不把我看在眼内了。一来二去,言语中渐渐露出说老汉白吃他们,他们倒养活我,是我赖他们了。一闻此言,便与他分争。无奈他夫妻二人口出不逊,就以周家卖给郑家为题,说老汉讹了他。因此老汉气忿不过,在本处仁和县将他告了一状。他又在县内打点通了,反将小老儿打了二十大板,逐出境外。渔哥你想,似此还有个活头儿么?不如死了,在阴司把他再告下来,出出这口气。”渔郎听罢笑了,道:“老丈,你错打了算盘了。一个人既断了气,如何还能出出气呢?再者他有钱使得鬼推磨,难道他阴司就不会打么?依我倒有个主意,莫若活着和他赌气,你说好不好?”周老道:“怎么和他赌气呢?”渔郎说:“再开个周家茶楼气气他,岂不好么?”周老者闻听,把眼一睁,道:“你还是把我推下水去。老汉衣不遮体,食不充饥,如何还能够开茶楼呢?你还是让我死了好。”渔郎笑道:“老丈不要着急。我问你,若要开这茶楼,可要用多少银两呢?”周老道:“纵省俭,也要耗费三百多银子。”渔郎道:“这不打紧。多了不能,这三四百银子,小可还可以巴结得来。”    展爷见渔郎说了此话,不由心中暗暗点头,道:“看这渔郎好大口气,竟能如此仗义疏财,真正难得。”连忙上前,对老丈道:“周老丈,你不要狐疑。如今渔哥既说此话,决不食言。你若不信,在下情愿作保,如何?”只见那渔郎将展爷上下打量了一番,便道:“老丈,你可曾听见了?这位公子爷,谅也不是谎言的。咱们就定于明日午时,千万千万,在那边断桥亭子上等我,断断不可过了午时。”说话之间,又从腰内掏出五两一锭银子来,托于掌上,道:“老丈,这是银子一锭,你先拿去作为衣食之资。你身上衣服皆湿,难以行走。我那边船上有干净衣服,你且换厂来。待等明日午刻,见了银两,再将衣服对换,岂不是好!”周老儿连连称谢不尽。那渔郎回身一点手,将小船唤至岸边,便取衣服,叫周老换了。把湿衣服抛在船上,一拱手道:“老丈请了。千万明日午时,不可错过!”将身一纵,跳上小船,荡荡悠悠,摇向那边去了。周老摸定五两银子,向大众一揖,道:“多承众位看顾,小老儿告别了。”说罢,也就往北去了。    展爷悄悄跟在后面,见无人时,便叫道:“老丈明日午时,断断不可失信。倘那渔哥无银时,有我一面承管,准准地叫你重开茶楼便了。”周老回身作谢,道:“多承公子爷的错爱,明日小老儿再不敢失信的。”展爷道:“这便才是。请了。”急回身,竟奔五柳居而来,见了从人,叫他连马匹俱各回店安歇。“我因遇见知己邀请,今日不回去了。你明日午时在断桥亭接我。”从人连声答应。    展爷回身,直往中天竺,租下客寓,问明郑家楼,便去踏看门户路径。走不多路,但见楼房高耸,茶幌飘扬。来至切近,见匾额上字,一边是“兴隆斋”,一边是“郑家楼”。展爷便进了茶铺,只见柜堂竹椅上坐着一人,头戴摺巾,身穿华氅①,一手扶住磕膝,一手搭在柜上;又往脸上一看,却是形容瘦弱,尖嘴缩腮,一对眯缝眼,两个扎煞耳朵。他见展爷瞧他,他便连忙站起执手,道:“爷上欲吃茶,请登楼,又清净,又豁亮。”展爷一执手,道:“甚好,甚好。”便手扶栏杆,慢登楼梯。来至楼上一望,见一溜五间楼房,甚是宽敞,拣个座儿坐下。    茶博士过来,用代手擦抹桌面。且不问茶间酒,先向那边端了一个方盘,上面蒙着纱罩。打开看时,却是四碟小巧茶果,四碟精致小菜,极其齐整干净。安放已毕,方问道:“爷是吃茶?是饮酒?还是会客呢?”展爷道:“却不会客,是我要吃杯茶。”茶博士闻听,向那边摘下个水牌来,递给展爷道:“请爷吩咐,吃什么①华氅(chang)——华丽的外套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茶?”展爷接过水牌,且不点茶名,先问茶博士何名。茶博士道:“小人名字,无非是‘三槐’、‘四槐’,若遇客官喜欢,‘七槐’、‘八槐’都使得。”展爷道:“少了不好,多了不好,我就叫你‘六槐’罢。”茶博士道:“‘六槐’极好,是最合乎中的。”展爷又问道:“你东家姓什么?”茶博士道:“姓郑。爷没看见门上匾额么?”展爷道:“我听见说,此楼原是姓周,为何姓郑呢?”茶博士道:“以先原是周家的,后来给了郑家了。”展爷道:“我听见说,周、郑二姓还是亲戚呢。”茶博士道;“爷上知道底细。他们是翁婿,只因周家的姑娘没了,如今又续娶了。”展爷道:“续娶的可是王家的姑娘么?”茶博士道:“何曾不是呢。”展爷道:“想是续娶的姑娘不好;但凡好么,如何他们翁婿会在仁和县打官司呢?”茶博士听至此,却不答言,惟有瞅着展爷而已。又听展爷道:“你们东家住于何处?”茶博士道:“就在这后面五间楼上。此楼原是钩连搭十间,在当中隔开。这里五间作客座,那里五间作住房,差不多的都知道离住房很近,承赐顾者到了楼上,皆不肯胡言乱道。”展爷道:“这原是理当谨言。但不知他家内还有何人?”茶博士暗想道:“此位是吃茶来咧?还是私访来咧?”只得答道:“家中并无多人,惟有东家夫妻二人,还有个丫鬟。”展爷道:“方才进门时,见柜前竹椅儿上坐的那人,就是你们东家么?”茶博士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展爷道:“我看他满面红光,准要发财。”茶博士道:“多谢老爷吉言。”展爷方看水牌,点了雨前茶。茶博土接过水牌,仍挂在原处。    方待下楼去泡一壶雨前茶来,忽听楼梯响处,又上来一位武生公子,衣服鲜艳,相貌英华,在那边拣一座,却与展爷斜对。茶博士不敢怠慢,显机灵,露熟识,便上前擦抹桌子,道:“公子爷一向总没来,想是公忙。”只听那武生道:“我却无事,此楼我是初次才来。”茶博士见言语有些不相合,也不言语,便向那边也端了一方盘,也用纱罩儿蒙着,依旧是八碟,安放妥当。那武生道:“我茶酒尚未用着,你先弄这个作什么?”茶博士道:“这是小人一点敬意。公子爷爱用不用,休要介怀,请问公子爷是吃茶?是饮酒?还是会客呢?”那武生道:“且自吃杯茶,我是不会客的。”茶博士便向那边摘下水牌来,递将过去。    忽听下边说道:“雨前茶泡好了。”茶博士道:“公子爷先请看水牌,小人与那位取茶去。”转身不多时,擎了一壶茶,一个盅子,拿至展爷那边,又应酬了几句。回身又仍到武生桌前,问道:“公于你吃什么茶?”那武生道:“雨前罢。”茶博士便叱喝道:“再泡一壶雨前来!”    刚要下楼,只听那武生唤道:“你这里来。”茶博士连忙上前,问道:“公子爷有什么吩咐?”那武生道:“我还没问你贵姓?”茶博士道:“承公子爷一,问,足已够了,如何担得起‘贵’字?小人姓李。”武生道:“大号呢?”茶博士道:“小人岂敢称大号呢,无非是‘三槐’、‘四槐’,或‘七槐’、‘八槐’,爷们随意呼唤便了。”那武生道:“多了不可,少了也不妥,莫若就叫你‘六槐’罢。”茶博士道:“‘六槐’就是‘六愧’,总要公子爷合心。”说着话,他却回头望了望展爷。    又听那武生道:“你们东家原先不是姓周么?为何又改姓郑呢?”茶博士听了,心中纳闷道:“怎么今日这二位吃茶,全是问这些的呢?”他先望了望展爷,方对武生说道:“本是周家的,如今给了郑家了。”那武生道:“周、郑两家原是亲戚,不拘谁给谁都使得。大约续娶的这位姑娘有些不好罢?”茶博士道:“公子爷如何知道这等详细?”那武生道:“我是测度。若是好的,他翁婿如何会打官司呢?”茶博士道:“这是公子爷的明鉴。”口中虽如此说,他却望了望展爷。那武生道:“你们东家住在哪里?”茶博士暗道:“怪事!我莫若告诉他,省得再问。”便将后面还有五间楼房,并家中无有多人,只有一个丫鬟,合盘地全说出来。说完了,他却望了望展爷。那武生道:“方才我进门时,见你们东家满面红光,准要发财。”茶博士听了此言,更觉诧异,只得含糊答应,搭讪①着下楼取茶。他却回头,狠狠地望了望展爷。   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
29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1:02 | 只看该作者
                第二十九回  丁兆惠茶铺偷郑新  展熊飞湖亭会周老    且说那边展爷自从那武生一上楼时,看去便觉熟识。后又听他与茶博上说了许多话,恰与自己问答的一一相对。细听声音,再看面庞,恰就是救周老的渔郎,心中踌躇道:“他既是武生,为何又是渔郎呢?”一壁思想,一壁擎杯,不觉出神,独自呆呆的看着那武生。忽见那武生立起,向着展爷一拱手,道:“尊兄请了。”展爷连忙放下茶杯,答礼道:“兄台请了。若不弃嫌,何不展驾这边一叙?”那武生道:“既承雅爱,敢不领教。”于是过来,彼此一揖。展爷将前首座儿让与武生坐了、自己在对面相陪。①搭讪(shan)——为了想跟人接近或把尴尬的局面敷衍过去而找话说。——书香门第注    此时茶博士将茶取过来,见二人坐在一处,方才明白他两个敢是一路同来的,怨不得问的话语相同呢!笑嘻嘻将一壶雨前茶、一个茶杯也放在那边。那边八碟儿外敬,算他白安放了。刚然放下茶壶,只听武生道:“六槐,你将茶且放过一边。我们要上好的酒,拿两角来。菜蔬不必吩咐,只要应时配口的,拿来就是了。”六槐连忙答应,下楼去了。    那武生便问展爷道:“尊兄贵姓?仙乡何处?”展爷道:“小弟常州府武进县姓展名昭,字熊飞。”那武生道:“莫非新升四品带刀护卫,钦赐“御猫’,人称南侠展老爷么?”展爷道:“惶恐,惶恐。岂敢,岂敢。请间兄台贵姓?”那武生道:“小弟松江府茉花村,姓丁名兆蕙。”展爷惊道:“莫非令兄名兆兰,人称力双侠丁二官人么?”丁二爷道:“惭愧,惭愧,贱名何足挂齿。”展爷道:“久仰尊昆仲①名誉,屡欲拜访。不意今日邂逅②,实为万幸。”丁二爷道:“家兄时常思念吾兄,原要上常州地面,未得其便。后来又听得吾兄荣升,因此不敢仰攀。不料今日在此幸遇,实慰渴想。”展爷道:“兄台再休提那封职,小弟其实不愿意。似乎你我弟兄疏散惯了,寻山觅水,何等的滞洒。今一旦为官羁绊③,反觉心中不能畅快,实实出于不得已也。”丁二爷道:“大丈大生于天地之间,理宜与国家出力报效。吾兄何出此言?莫非言与心违么?”展爷道:“小弟从不撒谎。其中若非关碍着包相爷一番情意,弟早已的挂冠远隐了。”说至此,茶博士将酒撰俱已摆上。丁二爷提壶斟酒,展爷回敬,彼此略为谦逊,饮酒畅叙。    展爷便问:“丁二兄,如何有渔郎装束?”丁二爷笑道:“小弟奉母命上灵隐寺进香,行至湖畔,见此名山,对此名泉,一时技痒,因此改扮了渔郎,原为遣兴作耍,无意中救了周老,也是机缘凑巧。兄台休要见笑。”正说之间,忽见有个小童上得楼来,便道:“小人打量二官人必是在此,果然就在此间。”丁二爷道:“你来作什么?”小童道:“方才大官人打发人来请二官人早些回去,现有书信一封。”丁二爷接过来看了,道:“你回去告诉他说,我明日即回去。”略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叫他暂且等等罢。”展爷见他有事,连忙道:“吾兄有事,何不请去。难道以小弟当外人看待么?”丁二爷道:“其实也无什么事。既如此,暂告别。请吾兄明日午刻,千万到桥亭一会。”展爷道:“谨当从命。”丁二爷便将六槐叫过来,①昆仲——称人兄弟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②邂逅(xie hou)——偶然遇见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③羁(ji)绊——缠住了不能脱身;束缚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道:“我们用了多少,俱在柜上算帐。”展爷也不谦逊,当面就作谢了,了二爷执手告别,下楼去了。    展爷自己又独酌了一会,方慢慢下楼,在左近处找了寓所。歇至二更以后,他也不用夜行衣,就将衣襟拽了一拽,袖子卷了一卷,佩了宝剑,悄悄出寓所,至郑家后楼,见有墙角纵身上去。绕至楼边,又一跃到了楼檐之下,见窗上灯光有妇人影儿,又听杯箸①声音。忽听妇人问道:“你请官人,如何不来呢?”丫鬟道:“官人与茶行兑银两呢,兑完了也就来了。”又停一会,妇人道:“你再去看看。天已三更,如何还不来呢?”丫鬟答应下楼。猛又听得楼梯乱响,只听有人唠叨道:“没有银子,要银子。及至有了银子,他又说夤夜之间难拿,暂且寄存,明日再拿罢。可恶的狠!上上下下,叫人费事。”说着话,只听卿叮咕咚一阵响,是将银子放在桌子上的光景。    展爷便临窗牖②愉看,见此人果是白昼在竹椅上坐的那人;又见桌上堆定八封银子,俱是西纸包妥,上面影影绰绰有花押。只见郑新一壁说话,一壁开那边的假门儿,口内说道:“我是为交易买卖。娘子又叫丫鬟屡次请我,不知有什么紧要事?”手中却一封一封将银收入槅子里面,仍将假门儿扣好。只听妇人道:“我因想起一宗事来,故此请你。”郑新道:“什么事?”妇人道:“就是为那老厌物,虽则逐出境外,我细想来,他既敢在县里告下你来,就保不住他在别处告你:或府里,或京控,俱是不免的。那时怎么好呢?”郑新听了,半晌,叹道:“若论当初,原受过他的大恩。如今将他闹到这步田地,我也就对不过我那亡妻了!”说至此,声音却甚惨切。    展爷在窗外听,暗道:“这小子尚有良心。”忽听有摔筷箸、掼酒杯之声;再细听时,又有抽抽噎噎之音,敢则是妇人哭了。只听郑新说道:“娘子不要生气,我不过是那么说。”妇人道:“你既惦着前妻,就不该叫她死呀!也不该又把我娶来呀!”郑新道:“这原是因话提话。人已死了,我还惦记作什么?再者她要紧,你要紧呢?”说着活,便凑过妇人那边去,央告道:“娘子,是我的不是,你不要生气。明日再设法出脱那老厌物便了。”又叫丫鬟烫酒,与奶奶换酒。一路紧央告,那妇人方不哭了。    且说丫鬟奉命温酒,刚然下楼,忽听哎哟一声,转身就跑上楼来,只吓得她①箸(zhu)——筷子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②窗牖(you)——窗户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张口结舌,惊慌失措。郑新一见,便间道:“你是怎么样了?”丫鬟喘吁吁,方说道:“了……了不得,楼……楼底下火……火球儿乱……乱滚。”妇人听了,便接言道:“这也犯得卜下的这个佯儿。这别是财罢?想来是那老厌物攒下的私蓄,哩藏在哪里罢。我们何不下去瞧瞧,记明白了地方儿,明日慢慢的再刨。”一席话说的郑新贪心顿起,忙叫丫鬟点灯笼。丫鬟她却不敢下楼取灯笼,就在蜡台上见有个蜡头儿,在灯上对着,手里拿着,在前引路。妇人后面跟随,郑新也随在后,同下楼来。    此时窗外展爷满心欢喜,暗道:“我何不趁此时撬窗而入,偷取他的银两呢?”刚要抽剑,忽见灯光一晃,却是个人影儿,连忙从窗牖孔中一望,不禁大喜。原来不是别人,却是救周老儿的渔郎到了,暗暗笑道:“敢则他也是向这里挪借来了!只是他不知放银之处,这却如何能告诉他呢?”心中正自思想,眼睛却望里留神。只见丁二爷也不东瞧西望,他竟奔假门而来。将手一按,门已开放,只见他一封一封往怀里就揣。屋里在那里揣,展爷在外头记数儿,见他一连揣了九次,仍然将假门儿关匕展爷心中暗想:“银子是八封,他却揣了九次,不知那一包是什么?”正自揣度,忽听楼梯一阵乱响,有人抱怨,道:“小孩子家看不真切,就这么大惊小怪的。”正是郑新夫妇,同着丫鬟上楼来了。    展爷在窗外,不由的暗暗着急,道:“他们将楼门堵住,我这朋友,他却如何脱身呢?他若是持刀威吓,那就不是侠客的行为了。”忽然跟前一黑,再一看时,屋内已将灯吹灭了。展爷大喜,暗暗称妙。忽听郑新哎哟道:“怎么楼上灯也灭厂。你又把蜡头儿掷了,灯笼也忘了捡起来,这还得下楼取火去。”展爷在外听的明白,暗道:“丁二官人真好灵机,惜着灭灯他就走了,真正的爽快。”忽又自己笑道:“银两业已到手,我还在此作什么?难道人家偷驴,我还等着拔撅儿不成!”将身一顺,早已跳下楼来,复又上了墙角落,到了外面,暗暗回到下处。真是“神安梦稳”,已然睡去了。    再说郑新叫丫鬟取了火来一看,槅子门仿佛有人开了,自己过去开了一看,里面的银子一封也没有了,忙嚷道:“有了贼了!”他妻子便问:“银子失了么?”郑新道:“不但才拿来的八封不见了,连旧存的那一包二十两银子也不见了。”夫妻二人又下楼寻找了一番,哪里有个人影人!两口子就只齐声叫苦。这且不言。    展熊飞直睡至次日红日东升,方才起来梳洗,就在客寓吃了早饭,方慢慢往断桥亭来。刚至亭上,只见周老儿坐在栏杆上打吨儿呢。展爷悄悄过去,将他扶住了,方唤道:“老丈醒来,老丈醒来。”周老猛然惊醒,见是展爷,连忙道:“公子爷来了。老汉久等多时了。”展爷道:“那渔哥还没来么?”周老道:“尚未来呢。”展爷暗忖道:“看他来时,是何光景?”正犯想间,只见丁二爷带着仆从二人,竟奔亭上而来。展爷道:“送银子的来了。”周者儿看时,却不是渔郎,也是一位武生公子,及至来到切近,细细看时,谁说不是渔郎呢!周老者怔了一怔,方才见礼。丁二爷道:“展兄早来了么?真信人也!”又对周老道:“老丈,银子已有在此。不知你可有地基么?”周老道:“有地基,就在郑家楼前一箭之地,有座书画楼,乃是小老儿相好孟先生的。因他年老力衰,将买卖收了,临别时就将此楼托付我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甚好。可有帮手么?”周者道:“有帮手,就是我的外甥乌小乙。当初原是与我照应茶楼,后因郑新改了字号,就把他撵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既如此,这茶楼是开定了,这口气也是要赌准了。如今我将我的仆人留下,帮着与你料理一切事体。此人是极可靠的。”说罢,叫小童将包袱打开,展爷在旁细细留神。    不知改换的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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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1:23 | 只看该作者
               第三十回  济弱扶倾资助周老  交友投分邀请南侠    且说丁二爷叫小童打开包袱。仔细一看,却不是西纸,全换了桑皮纸,而且大小不同,仍旧是八包。丁二爷道:“此八包分量不同,有轻有重,通共是四百二十两。”展爷方明白,晚间揣了九次,原来是饶了二十两来。周老儿欢喜非常,千恩万谢。丁二爷道:“若有人问你银子从何而来,你就说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丁兆蕙给的,在松江府茉花村居住。”展爷也道:“老丈,若有人问谁是保人,你就说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的保人。”周老一一记了。又将昨日丁二爷给的那一锭银子拿出来,双乎捧与丁二爷道:“这是昨日公子爷所赐,小老儿尚未敢动,今日奉还。”丁二爷爷道:“我晓得你的意思了。昨日我原是渔家打扮,给你银两,你恐使了被我讹诈。你如今放心罢。既然给你银两,再没有又收回来的道理。就是这四百多两银子,也不合你要利息。若日后有事到了你这里,只要好好的预备一碗香茶,那便是利息了。”周老儿连声应道:“当得,当得。”丁二爷又小童将昨日的渔船唤了来,将周老的衣服业已洗净晒干,叫他将渔衣换了。又赏了渔船上二两银子。就叫仆从帮着周老儿拿着银两,随去料理。周老儿便要跪倒叩头。丁二爷与展爷连忙搀起,又嘱咐道:“倘若茶楼开了之后,再不要粗心改换字号。”周老儿连说:“再不改了!再不改了!”随着仆人,欢欢喜喜而去。    此时展爷从人己到,拉着马匹,在一边伺候。丁二爷问道:“那是展兄的尊骑么?”展爷道:“正是。”丁二爷道:“昨日家兄遣人来唤小弟。小弟叫来人带信回禀家兄,说与吾兄巧遇。家兄欲见吾兄,如渴想浆。弟要敦请①展兄到敝庄盘桓几日,不知肯光顾否?”展爷想了一想:“自己原是无事,况假满尚有日期,趁此何不会会知己,也是快事。”便道:“小弟久已要到宝庄奉谒,未得其便。今既承雅爱,敢不从命。”便叫过从人来,告诉道:“我上松江府茉花村丁大员外、丁二员外那里去了。我们乘舟,你将马匹俱各带回家去罢。不过五六日,我也就回家了。”从人连连答应,拉着马匹,各自回去,不提。    且说展爷与丁二爷带领小童,一同登舟,竟奔松江府,水路极近。丁二爷乘舟惯了,不甚理会;惟有展爷今日坐在船上,玩赏沿途景致,不觉就神清气爽,快乐非常,与丁二爷说说笑笑,情投意合。彼此方叙明年庚,丁二爷小,展爷大两岁,便以大哥呼之,展爷便称丁二爷为贤弟。因叙后间,又提起周老儿一事。展爷问道:“贤弟奉伯母之命,前来进香,如何带许多银两呢?”丁二爷道:“原是要买办东西的。”展爷道:“如今将此银赠了周老,又拿什么买办东西呢?”丁二爷道:“弟虽不才,还可以借得出来。”展爷笑道:“借得出来更好;他若不借,必然将灯吹灭,便可借来。”了二爷听了,不觉诧异,道:“展大哥,此话怎讲?”展爷笑道:“莫道人行早,还有早行人。”便将昨晚之事说明。二人鼓掌大笑。    说话问,舟已停泊,搭了跳板,二人弃舟登岸。丁二爷叫小童先由捷径送信,他却陪定展爷慢慢而行。展爷见一条路径俱是三合土叠成,一半是天然,一半是人工,平平坦但,干干净净。两边皆是密林,树木丛杂,中间单有引路树。树下各有一人,俱是浓眉大眼,阔腰厚背;头上无网中,发挽高络,戴定芦苇编的圈儿,身上各穿着背心,赤着双膊,青筋暴露,抄手而立;却赤着双足,也有穿着草鞋的,俱将裤腿卷在膝盖之上,不言不语。一对树下有两个人。展爷往那边一望,一对一对的实在不少,心中纳闷,便问丁二爷道:“贤弟,这些人俱是做什么的?”丁二爷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,只因江中有船五百余只,常常械斗伤人。江中①敦请——诚恳地邀请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以芦花荡为界,每边各管船二百余只,十船一小头目,百船一大头目,又各有一总首领。奉府内明文,芦花荡这边俱是我弟兄二人掌管。除了府内的官用鱼虾,其下定行市开秤,惟我弟兄命令是从,这些人俱是头目,特来站班朝面的。”展爷听罢,点了点头。    走过土基的树林,又有一片青石鱼鳞路,方是庄门。只见广梁大门,左右站立多少庄丁伴当。台阶之上,当中立着一人,后面又围随着多少小童执事之人。展爷临近,见那人降阶迎将上来,倒把展爷吓了一跳。原来兆兰弟兄乃是同胞双生,兆兰比兆意大一个时辰,因此面貌相同。从小儿兆蕙就淘气。庄前有卖吃食的来,他吃了不给钱,抽身就走。少时卖吃食的等急了,在门前乱嚷。他便同哥哥兆兰一齐出来,叫卖吃食的厮认。那卖吃食的竟会认不出来是准吃的。再不然,他弟兄二人倒替着吃了,也竟分不出是谁多吃,是谁少吃。必须卖吃的着急央告,他二人方把钱文付给,以博一笑而已。如今展爷若非与丁二官人同来,也竟分不出是大爷来。    彼此相见,欢喜非常,携手刚至门前,展爷便从腰间把宝剑摘下来,递给旁边一个小童。一来初到友家,不当腰悬宝剑;二来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母在堂,不宜携带利刃:这是展爷细心处。三个人来至待客厅上,彼此又重新见礼。展爷与丁母太君请安。丁二爷正要进内请安去,便道:“大哥暂且请坐,小弟必替大哥在家母前禀明。”说罢,进内去了。厅上下大爷相陪,又嘱咐顶备洗面水,烹茗献茶。彼此畅谈。    丁二爷进内,有二刻的工夫,方才出来说:“家母先叫小弟问大哥好。让大哥歇息歇息,少时还要见面呢。”展爷连忙立起身来,恭敬答应。只见丁二爷改了面皮,不是路上的光景,嘻嘻笑笑,又是顽戏,义是刻薄,竟自放肆起来、展爷以为他到了家,在哥哥的面前妖痴惯了,也不介意。    丁二爷便问展爷道:“可是呀,大哥,包公待你甚厚,听说你救过他多少次,是怎么件事情呀?小弟要领教。何不对我说说呢!”展爷道:“其实也无要紧。”便将金龙寺遇凶僧、上龙岗逢劫夺、天昌镇拿刺客以及庞大师花园冲破邪魔之事,滔滔说了一回,道:“此事皆是你我行侠之人当作之事,不足挂齿。”二爷道:“倒也有趣,听着怪热闹的。”又问道:“大哥又如何面君呢?听说耀武楼试三绝技,敕赐‘御猫’的外号儿,这又是什么事情呢?”展爷道:“此事便是包相爷的情面了。”义说包公如何递招,圣上如何见面。“至于演试武艺,言之实觉可愧;无奈皇恩浩荡,赏了‘御猫’二字,又加封四品之职。原是个潇洒的身子,如今倒弄的被官拘束住了。”二爷道:“大哥休出此言。想来是你的本事过的去,不然圣上如何加恩呢?大哥提起舞剑,请宝剑一观。”展爷道:“方才交付盛价了。”丁二爷回首,道:“你们谁接了展老爷的剑了?拿来我看。”只见一个小童将宝剑捧过来呈上。二爷接过来,先瞧了瞧剑鞘,然后拢住剑靶,将剑抽出,隐隐有钟磐之音,连说:“好剑,好剑!但不知此剑何名?”展爷暗道:“看他这半天,言语嘻笑于我。我何不叫他认认此宝,试试他的目力如何。”便道:“此剑乃先父手泽,劣兄虽然佩带,却不知是何名色,正要在贤弟跟前领教。”二爷暗道:“这是难我来了,倒要细细看看。”瞧了一会,道:“据小弟看,此剑仿佛是‘巨阙’。”说罢,递与展爷。展爷暗暗称奇道:“真好眼力!不愧他是将门之子。”便道:“贤弟说是‘世阙’,想来是‘巨厥’无疑了。”便要将剑入鞘。二爷道:“好哥哥,方才听说舞剑,弟不胜钦仰。大哥何不试舞一番,小弟也长长学问。”展爷是断断不肯,二爷是苦苦相求。丁大爷在旁,却下拦挡,只说道:“二弟不必太忙,让大哥喝盅酒助助兴,再舞不迟。”说罢,吩咐道:“快摆酒来。”左右连声答应。    展爷见此光景不得不舞,再要推托,便是小家气了。只得站起身来,将袍襟掖了一掖,袖于挽了一挽,说道:“劣兄剑法疏略,倘有不到之处,望祈二位贤弟指教为幸。”大爷、二爷连说:“岂敢,岂敢!”一齐出了大厅,在月台之上,展爷便舞起剑来。丁大爷在那边恭恭敬敬,留神细看。丁二爷却靠着厅柱,跐着脚儿观瞧,见舞到妙处,他便连声叫“好”。展爷舞了多时,煞住脚步,道:“献丑,献丑!二位贤弟看看如何?”丁大爷连声道好称妙。二爷道:“大哥剑法虽好,惜乎此剑有些押乎。弟有一剑,管保合式。”说罢,便叫过一个小童来,密密吩咐数语。小童去了。    此时丁大爷已将展爷让进厅来。见桌前摆列酒肴,丁大爷便执壶斟酒,将展爷让至上面,弟兄左右相陪。刚饮了几杯,只见小童从后面捧了剑来。二爷接过来噌楞一声,将剑抽出,便递与展爷,道:“大哥请看,此剑也是先父遗留,弟等不知是何名色。请大哥看看,弟等领教。”展爷暗道:“丁二真正淘气,立刻他也来难我了,倒要看看。”接过来,弹了弹,颠了颠,便道:“好剑!此乃‘湛卢’也。未知是与不是?”丁二爷道:“大哥所言不差。但不知此剑舞起来,又当何如?大哥尚肯赐教么?”展爷却瞧了瞧丁大爷,意思叫他拦阻。谁知大爷乃是个老实人,便道:“大哥不要忙,先请饮酒助助兴,再舞未迟。”展爷听了,道:“莫若舞完了,再饮罢。”出了席,来至月台,又舞一回。丁二爷接过来,道:“此剑大哥舞着,吃力么?”展爷满心不乐,答道:“此剑比劣兄的轻多了。”二爷道:“大哥休要多言。轻剑即是轻人。此剑却另有个主儿,只怕大哥惹他不起!”一句话激恼了南侠,便道:“老弟,你休要害怕。任凭是谁的,自有劣兄一面承管,怕他怎的?你且说出这个主儿来。”二爷道:“大哥悄言,此剑乃小妹的。”展爷听了,瞅了二爷一眼,便不言语了。大爷连忙递酒。    忽见丫鬟出来,说道:“太君来了。”展爷闻听,连忙出席,整衣向前参拜。丁母略略谦逊,便以于侄礼相见毕。丁母坐下。展爷将座位往侧座挪了一挪,也就告坐。此时丁母又细细留神,将展爷相看了一番,比屏后看的更真切了。见展爷一表人材,不觉满心欢喜,开口便以贤侄相称。这却是二爷与丁母商酌明白的:若老大太看了中意,就呼为贤侄;倘若不愿意,便以贵客呼之。再者男婚女配两下愿意,也须暗暗通个消息,妹子愿意方好。二爷见母亲称呼展爷为贤侄,就知老太太是愿意了,他便悄悄儿溜出,竟往小姐绣户而来。    未知说些什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  
31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1:50 | 只看该作者
              第三十一回  展熊飞比剑定良姻  钻天鼠夺鱼甘陪罪   
      且说丁二爷到了院中,只见丫鬟抱着花瓶,换水插花。见了二爷进来,丫鬓扬声道:“二官人进来了。”屋内月华小姐答言:“请二哥哥屋内坐。”丁二爷掀起绣帘,来至屋内,见小姐正在炕上弄针黹呢。二爷问道:“妹子做什么活计?”小姐说:“锁镜边上头口儿呢。二哥,前厅有客,你怎么进了里面来了呢?”丁二爷佯问道:“妹子如何知道前厅有客呢?”月华道:“方才取剑,说有客要领教,故此方知。”丁二爷道:“再休提剑!只因这人乃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材姓展名昭,表字熊飞,人皆称他为南侠,如今现作皇家四品带刀的护卫。哥哥久已知道此人,但未会面。今日见了,果然好人品,好相貌,好本事,好武艺;未免才高必狂,艺高必做,竟将咱们家的湛卢剑贬的不成样子。哥哥说此剑是另有个主儿的,他问是谁,哥哥就告诉他是妹子的,他便鼻孔里一笑,道:‘一个闺中弱秀,焉有本领!’”月华听至此,把脸一红,盾头一皱,便将活计放下了。丁二爷暗说:“有因,待我再激她一激。”又说道:“我就说:‘我们将门中岂无虎女?’他就说:‘虽是这么说哟,未必有真本领。’妹子,你真有胆量,何不与他较量较量呢?倘若胆怯,也只好由他说去罢。现在老太大也在厅上,故此我来对妹妹说说。”小姐听毕,怒容满面,道:“既如此,二哥先请,小妹随后就到。”    二爷得了这个口气,便急忙来到前厅,在丁母耳边悄悄说道:“妹子要与展哥比武。”话刚然说完,只见丫鬟报道:“小姐到。”丁母便叫过来与展爷见礼。展爷立起身来一揖,小姐还了万福。展爷见小姐庄静秀美,却是一脸的怒气。又见丁二爷转身过来,悄悄的道:“大哥,都是你褒贬人家剑,如今小妹出来,不依来了。”展爷道:“岂有此理?”二爷道:“什么理不理的。我们将门虎女,焉有怕见人的理呢!”展爷听了,便觉不悦。丁二爷却又到小姐身后,悄悄道:“展大哥要与妹子较量呢。”小姐点头首肯。二爷又转到展爷身后,道:“小妹要请教大哥的武艺呢。”展爷此时更不耐烦了,便道:“既如此,劣兄奉陪就是了。”    谁知此时,小姐已脱去外面衣服,穿着绣花大红小袄,系定素罗百招单裙,头罩五色绞帕,更显得妩媚娉婷①。丁二爷已然回禀丁母,说:“不过是虚耍假试,请母亲在廊下观看。”先挪出一张圈椅,丁母坐下。月华小姐怀抱宝剑;抢在东边上首站定。展爷此时也无可奈何,只得勉强掖袍挽袖。二爷捧过宝剑,展爷接过,只得在西边下首站了。说了一声“请”,便各拉开架式。兆兰、兆蕙在丁母背后站立。才对了不多几个回合,丁母便道:“算了罢,剑对剑俱是锋芒,不是玩的。”二爷道:“母亲放心,且再看看,不妨事的。”只见他二人比并多时,不分胜负。展爷先前不过搪塞虚架,后见小姐颇有门路,不由暗暗夸奖,反倒高起兴来,凡有不到之处俱各点到,点到却又抽回,来来往往。忽见展爷用了个垂花势,斜刺里将剑递进,即便抽回,就随着剑尖滴溜溜落下一物。又见小姐用了个风吹败叶势,展爷忙把头一低将剑躲过。才要转身,不想小姐一翻玉腕,又使了个推窗撵月势,将展爷的头巾削落。南侠一伏身跳出圈外,声言道:“我输了,我输了!”丁二爷过来,拾起头巾掸去尘土。丁大爷过来,捡起先落的物一看,却是小姐耳上之环,便上前对展爷道:“是小妹输了,休要见怪。”二爷将头巾交过。展爷挽发整中,连声赞道:“令妹真好剑法也!”丁母差丫鬟即请展爷进厅。小姐自往后边去了。    丁母对展爷道:“此女乃老身侄女,自叔叔婶婶亡后,老身视如亲生儿女一般。久闻贤侄名望,就欲联姻,未得其便。不意贤侄今日降临寒舍,实乃彩丝系足,美满良缘。又知贤侄此处并无亲眷,又请谁来相看,必要推委,故此将小女①娉(ping)婷——形容女子的姿态美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激诱出来比剑,彼此一会。”丁大爷也过来道:“非是小弟在旁不肯拦阻,皆因弟等与家母已有定算,故此多有亵读。”丁二爷也陪罪,道:“全是小弟之过。惟恐吾兄推倭,故用此诡计诓哄仁兄,望乞恕罪。”展爷到此时方才明白。也是姻缘,更不推辞,慨然允许。便拜了丁母,又与兆兰、兆意彼此拜了,就将巨阙、湛卢二剑彼此换了,作为定礼。    二爷手托耳环,提了宝剑,一直来到小姐卧室。小姐正自纳闷:“我的耳环何时削去,竟不知道,也就险的很呢。”忽见二爷笑嘻嘻的手托耳环,道:“妹子耳环在这里。”掷在一边。又笑道:“湛卢剑也被人家留下了。”小姐才待发话,二爷连忙说道:“这都是太太的主意,妹于休要问我,少时问太太便知。大约妹子是大喜了。”说完,放下剑,笑嘻嘻的就跑了。小姐心下明白,也就不言语了。    丁二爷来至前厅,此时丁母已然回后去了。他三人重新入座,彼此说明,仍论旧交,不论新亲。大爷、二爷仍呼展爷为兄,脱了俗套,更觉亲热。饮酒吃饭,对坐闲谈。不觉展爷在茉花村住了三日,就要告别。丁氏昆仲哪里肯放。展爷再三要行。丁二爷说:“既如此,明日弟等在望海台设一席。你我弟兄赏玩江景,畅叙一口。后日大哥再会如何?”展爷应允。    到了次日早饭后,三人出了庄门,往西走了有一里之遥,弯弯曲曲,绕到土岭之上,乃是极高的所在,便是丁家庄的后背。上面盖了高台五问,甚是宽阔。遥望江面一带,水势茫茫,犹如雪练一般。再看船只往来,络绎不绝。郎舅三人观望江景,实实畅怀。不多时,摆上酒肴,慢慢消饮。正在快乐之际,只见来一渔人在丁大爷旁边悄语数言。大爷吩咐:“告诉头目办去罢。”丁二爷也不理会。展爷更难细问,仍然饮酒。迟不多时,又见来一渔人,甚是慌张,向大爷说了几句。此次二爷却留神,听了一半,就道:“这还了得!若要如此,以后还有个规矩么?”对那渔人道:“你把他叫来我瞧瞧。”    展爷见此光景,似乎有事,方问道:“二位贤弟,为着何事?”丁二爷道:“我这松江的渔船原分两处,以芦花荡为界。荡南有一个陷空岛,岛内有一个卢家庄。当初有卢大公在日,乐善好施,家中巨富。待至生了卢方,此人和睦乡党,人人钦敬,因他有爬杆之能,大家送了他个绰号,叫做钻天鼠。他却结了四个朋友,共成五义:大爷就是卢方。二爷乃黄州人,名叫韩彰,是个行伍出身,会做地沟地雷,因此他的绰号儿叫做彻地鼠。三爷乃山西人,名叫徐庆,是个铁匠出身,能探山中十八孔,因此绰号叫穿山鼠。至于四爷,身材瘦小,形如病夫,为人机巧伶便,智谋甚好,是个大客商出身,乃金陵人,姓蒋名平,字泽长,能在水中居住,开目视物,绰号人称翻江鼠。惟有五爷少年华美,气手不凡,为人阴险狠毒,却好行侠作义,就是行事太刻毒,是个武生员,金华人氏,姓白名玉堂,因他形容秀美,文武双全,人呼他绰号为锦毛鼠。”展爷听说白玉堂,便道;“此人我却认得,愚兄正要访他。”丁二爷问道:“大哥如何认的他呢?”展爷便将苗家集之事,述说一回。    正说时,只见来了一伙渔户。其中有一人怒目横眉,伸出掌来,说道:“二位员外看见了。他们过来抢鱼,咱们拦阻,他就拒捕起来了。抢了鱼不算,还把我削去四指,光光的剩了一个大拇指头。这才是好朋友呢!”丁大爷连忙拦道:“不要多言。你等急唤船来,待我等亲身前往。”众人一听员外要去,唿的一声,俱各飞跑去了。展爷道:“劣兄无事,何不一同前往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三人下了高台,一同来至在前,只见从人伴当伺候多人,各执器械。丁家兄弟、展爷俱各佩了宝剑。来至停泊之处。只见大船两只是预备二位员外坐的。大爷独上了一只大船,二爷同展爷上了一只大船,其余小船,纷纷乱乱,不计其数,竟奔芦花荡而来。    才至荡边,见一队船皆是“荡南”的字号,便知是抢鱼的贼人了。大爷催船前进,二爷紧紧相随。来至切近,见那边船上立着一人,凶恶非常,手托七股鱼叉,在那里静候厮杀。大爷的大船先到,便说:“这人好不晓事。我们素有旧规,以芦花荡为交界。你如何擅敢过荡,抢了我们的鱼,还伤了找们的渔产,是何道理?”那边船上那人道:“什么交界不交界,咱全不管。只因我们那边鱼少,你们这边鱼多,今日暂且借用。你若不服咱,就比试比试。”丁大爷听了这话,有些不说理,便问道;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道:“咱叫分水兽邓彪。你问咱怎的?”丁大爷道:“你家员外哪个在此?”邓彪道;“我家员外俱不在此,此一队船只就是咱管领的。你敢与咱合气么?”说着话,就要把七股叉刺来。丁大爷才待拔剑,只见邓彪翻身落水,这边渔户立刻下水,将邓彪擒住,托出水面,交到丁二爷船上。二爷却跳在大爷船上,前来帮助。    你道邓彪为何落水?原来大爷问答之际,丁二爷船已赶到,见他出言不逊,却用弹丸将他打落水中。你道什么弹丸?这是二爷自幼练就的。用竹板一块,长够一尺八寸,宽有二寸五分,厚五分,上面有个槽儿,用黄蜡搀铁渣子团成核桃大小,临用时安上。在数步中打出,百发百中。又不是弹弓,又不是弯弓,自己纂名儿叫做竹弹丸。这原是二爷小时玩耍的小玩艺儿,今日偌大的一个分水兽,竟会叫英雄的一个小小铁丸打下水去咧。可见本事不是吹的,这才是真本领呢。    且言邓彪虽然落水,他原是会水之人,虽被擒,不肯服气,连声喊道:“好呀,好呀!你敢用暗器伤人,万不与你们干休!”展爷听至此句说用暗器伤人,方才留神细看,见他眉扬里肿起一个大紫包来,便喝道:“你既被擒,还喊什么!我且问你,你家五员外他可姓白么?”邓彪答道:“姓白怎么样?他如今已下山了。”展爷问道:“往哪里去了?”邓彪道:“数日之前上东京,找什么‘御猫’去了。”展爷闻听,不由的心下着忙。    只听得那边一人嚷道:“丁家贤弟呀!看我卢方之面,怨我失察之罪。我情愿认罚呀!”众人抬头,只见一只小船飞也似赶来,唉的声音渐近了。展爷留神细看来人,见他一张紫面皮,一部好胡须,面皮光而生亮,胡须润而且长,身量魁梧,气宇轩昂。丁氏兄弟也执手,道:“卢兄请了。”卢方道:“邓彪乃新收头目,不遵约束,实是劣死之过。违了成约,任凭二位贤弟吩咐。”丁大爷道:“他既不知,也难谴责。此次乃无心之过也。”回头吩咐将邓彪放了。这边渔产便道:“他们还抢了咱们好些鱼罟①呢。”丁二爷连忙喝住;“休要多言!”卢方听见,急急吩咐:“快将那边鱼罟,连咱们鱼罟俱给送过去。”这边送人,那边送罢。卢方立刻将邓彪革去头目,即差人送往府里究治。丁大爷吩咐:“是咱们鱼罟收下,是那边的俱各退回。”两下里又说了多少谦让的言语,无非论交情,讲过节,彼此方执手,各自归庄去了。    未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①鱼罟(gu)——鱼和网。罟,捕鱼的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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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2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2:19 | 只看该作者
              第三十二回  夜救老仆颜生赴考  晚逢寒士金客扬言   
      且说丁氏兄弟同定展爷来至庄中,赏了削去四指的渔产十两银子,叫他调养伤痕。展爷便提起:“邓彪说白玉堂不在山中,已往东京找寻劣兄去了。刻下还望二位仁弟备只快船,我须急急回家,赶赴东京方好。”丁家兄弟听了展爷之言,再也难以阻留,只得应允,便于吹日备了饯行之酒,殿勤送别,反觉得恋恋不舍。展爷又进内叩别了丁母。丁氏兄弟送至停泊之处,瞧着展爷上船,还要远送。展爷拦之再三,只得罢了,送至大路,方才分手作别。    展爷真是归心似箭。这~日天有二鼓,已到了武进县,以为连夜可以到家。刚走到一带榆树林中,忽听有人喊道:“救人呀!了不得了!有了打杠子的了!”展爷顺着声音,迎将上去,却是个老者背着包袱,端的连嚷也嚷不出来。又听后面有人追着,却喊得洪亮道:“了不得!有人抢了我的包袱去了!”展爷心下明白,便道:“老者,你巨隐藏,待找拦阻。”老者才往树后一隐,展爷便蹲下身去。后面起的只顾往前,展爷将腿一伸,那人来的势猛,噗哧的一声,闹了个嘴吃屎。展爷赶上前按住,解下他的腰间搭包,寒鸦儿拂水的将地捆了。见他还有一根木棍,就从腰间插入,斜担的支起来。将老者唤出,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家住哪里?慢慢讲来。”老者从树后出来,先叩谢了。此时喘已定了,道:“小人姓颜名叫颜福,在榆林村居住。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投亲,差者奴到窗友金必正处借了衣服银两。多承金相公一番好意,留下小人吃饭,临走又交付老奴三十两银子,是赠我家相公作路费的。不想年老力衰,又加目力迟钝,因此来路晚了。刚走到榆树林之内,便遇见这人,一声断喝,要什么‘买路钱’。小人一听,哪里还有魂咧!一路好跑,喘的气也换不上来。幸亏大老爷相救,不然我这老命必丧于他手。”展爷听了,便道:“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,我就送你到家如何?”颜福复又叩谢。    展爷对那人道:“你这厮爱夜劫人,你还嚷入家抢了你的包袱去了。幸遇某家,我也不加害于你,你就在此歇歇,再等个人来救你便了。”说罢,叫老者背了包袱,出了林子,竟奔榆林村。到了颜家门首,老者道:“此处便是,请老爷里面待条。”一壁说话,用手叩门。只听里面道:“外面可是颜福回来了么?”展爷听的明白,便道:“我不吃茶了,还要赶路呢。”说毕,迈开大步,竟奔遇杰村而来。    单说颜福听得是小主人的声音,便道:“老奴回来了。”开门处,颜福提包进来,仍然将门关好。你道这小主人是谁?乃是姓颜名查散,年方一二十二岁。寡母郑氏,连老姐颜福,主仆三口度日。因颜老爷在日为人正直,作了一任县尹,两袖清风,一贫如洗,清如秋水,严似寒霜。可惜一病身亡,家业零落。颜生素有大志,总要克绍书香,学得满腹经纶,屡欲赴京考试。无奈家道寒难,不能如愿。因明年就是考试的年头,还是郑氏安人想出个计较来,便对额生道:“你姑母家道丰富,何不投托在彼卜一来可以用功,二来可以就亲,岂不两全其美呢?”颜生道:“母亲想的虽是,但姑母处已有多年不通信息。父亲在日还时常寄信问候,自父亲亡后遣人报信,并未见遣一人前来吊唁,至今音梗信杳①。虽是老亲,又是姑舅结下新余;亲自下孩儿功名未成,如今时势,恐到哪里也是枉然。再者孩儿这一进京,母亲在家也无人侍奉;二来盘费短少,也是无可如何之事。”母子正在商议之间,恰恰的颜生窗友金生名必正特来探访。彼此相见,颜生就将母亲之意对金生说了。金生一力担当,慨然允许,便叫颜福跟了他去,打点进京的用度。颜生好生喜欢,即禀明老人家。安人闻听,感之不尽。母子又计议了一番。郑氏安人亲笔写了一封书信,言言哀恳,大约姑母无有不收留侄儿之理。    娘儿两个呆等颜福回来。天已二更,尚不见到。颜生劝老母安息,自己把卷独对青灯,等到四更,心中正自急躁,颜福方回来了,交了衣服银两。颜生大悦,叫老仆且去歇息。颜福一路劳乏,又受惊恐,已然支持不住,有话明日再说,也就告退了。    到了次日,颜生将衣服银两与母亲看了,正要商酌如何进京,只见老仆颜福进来,说道:“相公进京,敢则是自己去么?”额生道:“家内无人,你须好好侍奉老太太,我是自己要进京的。”老仆道:“相公若是一人赴京,是断断去不得的。”颜生道:“却是为何?”颜福便将昨晚遇劫之事,说了一遍。郑氏安人听了颜福之言,说;“是呀,若要如此,老身是不放心的!莫若你主仆二人同去方好。”颜生道:“孩儿带了他去,家内无人,母亲叫谁侍奉?孩儿放心不下。”    正在计算为难,忽听有人叩门,老仆答应。开门看时,见是一个小童,一见面就说道:“你老人家昨晚回来好呀?也就不早了罢。”颜福尚觑着眼儿瞧他,那小童道;“你老人家瞧什么?我是金相公那里的,昨日给你老人家斟酒,不是我么?”颜福道:“哦,哦!是,是!我倒忘了。你到此何事?”小童道:“我们相公打发我见颜相公来了。”老仆听了,将他带至屋内,见了颜生,又参拜了安人。颜生便问道:“你做什么来了?你叫什么?”小童答道:“小人叫雨墨。我们相公知道相公无人,惟恐上京路途遥远不便,叫小人特来服侍相公进京。又说这位老主管有了年纪,眼力不行,可以在家伺候老太太,照看门户,彼此都可以放心。又叫小人带来十两银子,惟恐路上盘川不足,是要富余些个好。”安人与颜生听了,不胜欢喜,不胜感激。连颜福俱乐的了不得。安人又见雨墨说话伶俐明白,便问: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雨墨道:“小人十四岁了。”安人道:“你小儿家能够走路吗?”雨墨笑道:“回禀老太太得知,小人自八岁上,就跟着小人的父亲在外贸易。馒①音梗信杳(yao)——音信全无。梗,阻塞。杳,远得不见踪影。说走路,什么处儿的风俗,遇事眉高限低,那算瞒不过小人的了。差不多的道儿,小人都认得。至于上京,更是熟路了。不然,我们相公会派我来眼相公么?”安人闻听,更觉喜欢放心。    颜生便拜别老母。安人未免伤心落泪,将亲笔写的书信交与额生,道:“你到京中祥符县问双星巷,便知你姑父的居址了。”雨墨在旁道:“祥符县南有个双星巷,又名双星桥,小人认得的。”安人道:“如此甚好。你要好好服侍相公。”雨墨道:“不用老太太嘱咐,小人知道。”颜生又吩咐老仆颜福一番,暗暗将十两银子交付颜福,供养老母。雨墨已将小小包裹背起来。主仆二人出门上路。    颜生是从未出过门的,走了一二十里,便觉两腿酸疼,问雨墨道:“咱们自离家门,如今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罢?”雨墨道:“可见相公没有出过门。这才离家有多大工夫,就会走了五六十里?那不成飞腿了么?告诉相公说,共总走了没有三十里路。”颜生吃惊,道:“如此说来,路途遥远,竟自难行的很呢!”雨墨道:“相公不要着急。走道儿有个法子:越不到越急,越走不上来;必须心平气和,不紧不但,仿佛游山玩景的一般。路上虽无景致,拿着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奇观,遇着一石一木也当做点缀的美景。如此走来走去,心也宽了,眼也亮了,乏也就忘了,道儿也就走的多了。”颜生被雨墨说的高起兴来,真果沿途玩赏。不知不觉,又走了一二十里,觉得腹中有些饥饿,便对雨墨道:“我此时虽不觉乏,只是腹中有点空空儿的,可怎么好?”雨墨甩手一指,说:“那边不是镇店么?到了那里,买些饮食,吃了再走。”    又走了多会,到了镇市。颜相公见个饭铺,就要进去。雨墨道:“这里吃不现成,相公随我来。”把颜生带到二荤铺里去了。一来为省事,二来为省钱,这才透出他是久惯出外的油子手儿来了呢。主仆二人用了饭,再往前走了十多里,或树下,或道旁,随意歇息歇息再走。    到了天晚,来到一个热闹地方,地名双义镇。雨墨道:“相公,咱们就在此处住了罢。再往前走,就太远了。”颜生道:“既如此,就住了罢。”雨墨道:“住是住了。若是投店,相公千万不要多言,自有小人答复他。”颜生点头应允。    及至来到店门,挡槽儿的便道:“有干净房屋。天气不早了,再要走,可就太晚了。”雨墨便问道:“有单间厢房没有?或有耳房也使得。”挡槽儿的道:“请升进去看看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若是有呢,我们好看哪;若没有,我们上那边读去。”挡槽儿的道:“请进去看看何妨。不如意,再走如何?”颜生道:“咱们且看看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相公不知,咱们若进去,他就不叫出来了。店里的脾气我是知道的。”正说着,又出来了一个小二道:“请进去,不用游疑,批不住你们两位。”颜生便向里走,雨墨只得跟随。只听店小二道:“相公请看,很好的正房三间,裱糊的又干净,又豁亮。”雨墨道:“是不是?不进来你们紧让,及至进来就是上房三间。我们爷儿两个又没有许多行李,住三间上房,你这还不讹了我们呢!告诉你,除了单厢房或耳房,别的我们不住。”说罢,回身就要走。小二一把拉住,道:“怎的了!我的二爷。上房三间,两明一暗。你们二位住那暗间,我们算一间的房钱,好不好?”颜生道:“就是这样罢。”雨墨道:“咱们先小人,后君子。说明了,我可就给一间的房钱。”小二连连答应。    主仆二人来至上房,进了暗间,将包裹放下。小二使用手擦外间桌子,道:“你们二位在外间用饭罢,不宽阔么?”雨墨道:“你不用诱。就是外间吃饭,也是住这暗间,我也是给你一间的房钱。况且我们不喝酒。早起吃的,这时候还炮着呢,我们不过找补点就是了。”小二听了,光景没有什么大来头,便道:“闷一壶高香片茶来罢?”雨墨道:“路上灌的凉水,这时候还满着呢,不喝。”小二道:“点个烛灯罢?”雨墨道:“怎么你们店里没有油灯吗?”小二道:“有啊!怕你们二位嫌油灯子气,又怕油了衣服。”雨墨道;“你只管拿来,我们不怕。”小二才回身,雨墨便道:“他倒会玩。我们花钱买烛,他却省油,敢则是里外里。”小二回头瞅了一眼,取灯取了半天,方点了来,问道:“二位吃什么?”雨墨道:“说了找补吃点。不用别的,给我们一个烩烙炸,就带了饭来罢。”店小二估量着,没有什么想头,抽身就走了,连影儿也不见了。等的急催他,他说:“没得。”再催他,他说:“就得,已经下了勺了。就得,就得。”    正在等着,忽听外面嚷道:“你这地方就敢小看人么?小菜碟儿一个大钱,吾是照顾你,赏你们脸哪。你不让我住,还要凌辱斯文。这等可恶!吾将你这狗店用火烧了。”雨墨道:“该!这倒替咱们出了气了。”又听店东道:“都住满了,真没有屋子了。难道为你现盖吗?”又听那人更高声道:“放狗屈不臭!满口胡说!你现盖?现盖也要吾等得呀!你就敢凌辱斯文。你打听打听,念书的人也是你敢欺负得的吗?”颜生听至此,不由的出了门外。雨墨道:“相公别管闲事。”刚然拦阻,只见院内那人向着额生道;“老兄,你评评这个理。他不叫吾往使得,就将我这等一推,这不岂有此理么?还要与我现盖房去。这等可恶!”颜生答道:“兄台若不嫌弃,何不将就在这边屋内同住呢?”只听那人道:“萍水相逢,如何打搅呢?”雨墨一听,暗说:“此事不好,我们相公要上当。”连忙迎出,见相公与那人已携手登阶,来至屋内,就在明间,彼此坐了。   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  
33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2:37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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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第三十三回  真名士初交白玉堂  美英雄三试颜查散    且说颜生同那人进屋坐下,雨墨在灯下一看,见他头戴一项开花儒巾,身上穿一件零碎蓝衫,足下穿一双无踉底破皂靴头儿,满睑尘土,实在不像念书之人,倒像个无赖。正思想却他之法,又见店东亲来陪罪。那人道:“你不必如此。大人不记小人过。饶恕你便了。”    店东去后,颜生便问道:“尊兄贵姓?”那人道:“吾姓金名懋①叔。”雨墨暗道:“他也配姓金?我主人才姓金呢,那是何等体面仗义。像他这个穷样子,连银也不配姓呀!常言说;‘姓金没有金,一定穷断筋。’我们相公是要上他的当的。”又听那人道:“没领教兄台贵姓?”颜生也通了姓名。金生道:“原来是颜兄,失敬,失敬。请问颜兄,用过饭了没有?”颜生道:“尚未。金兄可用过了?”金生道:“不曾。何不共桌而食呢?叫小二来。”此时店小二拿了一壶香片茶来,放在桌上。金生便问道:“你们这里有什么饭食?”小二道:“上等饭食八两,中等饭六两,下等饭……”刚说至此,金生拦道:“谁吃下等饭呢?就是上等饭罢。吾且问你,这上等饭是什么肴馔?”小二道:“两海碗,两镟子,六大碗,四中碗,还有八个碟儿。无非鸡鸭鱼肉、翅子海参等类,调度的总要合心配口。”金生道:“可有活鲤鱼么?”小二道:“要活鲤鱼是大的,一两二钱银子一尾。”金生道:“既要吃,不怕花钱。吾告诉你,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‘拐子’,过了一斤的才是鲤鱼。不独要活的,还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儿相似,那才是新鲜的呢。你拿来吾看。”又问:“酒是什么酒”?小二道:“不过随便常行酒。”金生道:“不要那个。吾要喝陈年女贞陈绍。”小二道:“有十年蠲下②的女贞陈绍,就是不零卖,那是四两银子一坛。”金生道:“你好贫哪!什么四两五两,不拘多少,你搭一坛来当面开开,吾尝就是了。吾告诉你说,香要那金红颜色浓浓香,倒了碗内要挂碗,犹如琥珀一般,那才是好的呢。”小二道:“搭一坛来当面锥尝,不好不要钱,如何?”金生道:①懋——音mao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②蠲(juan)下——积存下来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“那是自然。”    说话间,已然掌上两支灯烛。此时店小二欢欣非常,小心殷勤,自不必说。少时端了一个腰子形儿的木盆来,里面欢蹦乱跳、足一斤多重的鲤鱼,说道:‘爷上请看,这属鲤鱼何如?”金生道:“鱼却是鲤鱼。你务必用这半盆水叫那鱼躺着,一来显大,二来水浅,他必扑腾,算是活跳跳的,卖这个手法儿。你不要拿着走,就在此处开了膛,省得抵换。”店小二只得当面收拾。金生又道:“你收拾好了,把他鲜串着。可是你们加什么佐料?”店小二道:“无非是香覃口蘑,加些紫菜、”金生道:“吾是要尖上尖的。”小二却不明白。金生道:“怎么你不晓得?尖上尖就是那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,总要嫩切成条儿,要吃那末咯吱、咯吱的才好、”店小二答应。不多时,又搭了一坛酒来,拿着锥子倒流儿,并有个磁盆。当面锥透,下上倒流儿,撒出酒来,果然美味真香。先舀一盅递与金生,尝了尝,道:“也还罢了。”又舀了一盅递与额生,尝了尝,自然也说好。便倒了一盆灌入壶内,略烫一烫,二人对面消饮。小:二放下小菜,便一样一样端上来。金生连署也不动,只是就佛手疙恒慢饮,尽等吃活鱼。二人饮酒闲谈,越说越投机。颜生欢喜非常。少时用大盘盛了鱼来。金生便拿起著子来,让颜生道:“鱼是要吃热的,冷了就要发腥了。”布了颜生一块,自己便将鱼脊背拿筷子一划,要了姜醋碟。吃一块鱼,喝一盅酒,连声称赞:“妙哉,妙哉!”将这面吃完,筷子往鱼腮里一插,一翻手就将鱼的那面翻过来。又布了颜生一块,仍用筷子一划,又是一块鱼,一盅酒,将这面也吃了。然后要了一个中碗来,将蒸食双落一对掰在碗内,一连掰了四个。舀了鱼汤,泡了个稀糟,或喽、或喽吃了。又将碟子扣上,将盘子那进支起,从这边舀了三匙场渴了,便道:“吾是饱了。颜兄目便,莫拘莫拘。”颜生也饱了。    二人出席。金生吩咐:“吾们就只一小童,该蒸的,该热的,不可与他冷吃。想来还有酒,他若喝时,只管给他喝。”店小二连连答应。说着说着话,他二人便进里间屋内去了。    雨墨此是见剩了许多东西全然不动,明日走路又拿不得,瞅着又是心疼。他哪里吃的下去,止于喝了两盅闷酒就算了,连忙来到屋内,只见金生张牙欠口,前仰后合,已有困意。颜生道:“金兄既已乏倦,何不安歇呢?”金生道:“如此,吾就要告罪了。”说罢,往床上一躺,呱哒一声,皂靴头儿掉了一只。他又将这条腿向膝盖一敲,又听噗嗤一声,把那只皂靴头儿扣在地下。不一会,已然呼声震耳。颜生使眼色叫雨墨将灯移出,自己也就悄悄睡了。    雨墨移出灯来,坐在明间,心中发烦,哪里睡得着。好容易睡着,忽听有脚步之声,睁眼看时,天已大亮。见相公悄悄从里面出来,低言道:“取脸水去。”。雨墨取来,颜生净了面。忽听屋内有咳嗽之声,雨墨连忙进来,见金生伸懒腰,打哈声,两只脚却露着黑漆漆的底板儿,敢则是没袜底儿。忽听他口中念道:“大梦谁先觉?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迟迟。”念完,一咕咕爬起来,道;“略略歇息,天就亮了。”雨墨道:“店家给金相公打脸水。”金生道:“吾是不洗脸的,怕伤水。叫店小二开开我们的帐,拿来吾看。”雨墨暗道:“有意思,他竟要会昨。”只见店小二开了单来,上面共银十三两四钱八分。金生道:“不多,不多冲十赏你们小二、灶上连打杂的二两。”店小二谢了。金生道:“颜兄,吾也不闹虚了。咱们京中再见,香要先走了。”趿拉、趿拉竟自出店去了。    这里颜生便唤:“雨墨,雨墨。”叫了半天,雨墨才答应:“有。”颜生道:“会了银两走路。”雨墨又迟了多会,答应:“哦。”赌气拿了银子,到了柜上,争争夺夺,连外赏给了十四两银子,方同相公出了店。来到村外,到无人之处,便说:“相公,看金相公是个什么人?”颜生道:“是个念书的好人咧。”雨墨道:“如何?相公还是没有出过门,不知路上有许多奸险呢。有诓嘴吃的,有拐东西的,甚至有设下圈套害人的,奇奇怪怪的样子多着呢。相公如今拿着姓金的当好人,将来必要上他的当。据小人看来,他也不过是个蔑片之流。”颜生正色嗔怪,道:“休得胡说!小小的人造这样的口过。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的气概,将来必非等闲之人。你不要管,纵然他就是诓嘴,也无非多花几两银子,有甚要紧?你体再来管我。”雨墨听了相公之言,暗暗笑道:“怪道人人常言‘书呆子’,果然不错。我原来为好,倒嗔怪起来。只好暂且由他老人家,再做道理罢了。”    走不多时,已到打尖①之所。雨墨赌气,要了个热闹锅炸。吃了早饭又走。到了天晚,来到兴隆镇又住宿了,仍是三间上房,言给一间的钱。这个店小二比昨日的,却和气多了。刚然坐了未暖席,忽见店小二进来,笑容满面,问道:“相公是姓颜么?”雨墨道:“不错,你怎么知道?”小二道:“外面有一位金相公找来了。”颜生闻听,道:“快请,快请。”雨墨暗暗道:“这个得了!他是吃着甜头儿了。但只一件,我们花钱,他出主意,未免太冤。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?”想罢,迎出门来,道:“金相公来了,很好,我们相公在这里恭候着呢。”金生道:“巧极,巧极!又遇见了。”颜生连忙执手相让,彼此就座,今日更比昨日亲热了。①打尖——旅途中休息下来吃点东西——http://thebook.yeah.net    说了数语之后,雨墨在旁道:“我们相公尚未吃饭,金相公必是未曾,何不同桌而食,叫了小二来先商议,叫他备办去呢?”金生道:“是极,是极。”正说时,小二拿了茶来,放在桌上。雨墨便问道:“你们是什么饭食?”小二道:“等次不同。上等饭是八两,中等饭是六两,下……”测说了一个“下”字,雨墨就说:“谁吃下等饭呢?就是上等罢。我也不问什么肴馔,无非鸡鸭鱼肉、翅子海参等类。我问你,有活鲤鱼没有呢?”小二道:“有,不过贵些。”雨墨道:“既要吃,还怕花钱吗?我告诉你,鲤鱼不过一斤叫‘拐子’,总得一斤多那才是鲤鱼呢,必须尾巴要像胭脂瓣儿相似,那才新鲜呢。你拿来我瞧就是了。还有酒,我们可不要常行酒,要十年的女贞陈绍,管保是四两银子一坛。”店小二说:“是,要用多少?”雨墨道:“你好贫呀!什么多少,你搭一坛来当面尝。先说明,我可要金红颜色,浓浓香的,倒了碗内要挂碗,犹如琥珀一般。错过了,我可不要。”小二答应。    不多时,点上灯来。小二端了鱼来。雨墨上前,便道:“鱼可知是鲤鱼。你务必用半盆水躺着。一来显大,二来水浅,他必扑腾,算是欢蹦乱跳,卖这个手法儿。你就在此处开膛,省得抵换。把他鲜串着。你们佐料不过香菌口蘑紫菜,可有尖上尖没有?你管保不明白。这尖上尖就是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,可要嫩切成条儿,要吃那末咯吱、咯吱的。”小二答应。又搭了酒来锥开。雨墨舀了一盅,递给金生,说道:“相公尝,管保喝的过。”金生尝了,道:“满好个,满好个。”雨墨也就不叫颜生尝了,便灌入壶中,略烫烫,拿来斟上。只见小二安放小菜,雨墨道:“你把佛手疙疽放在这边,这位相公爱吃。”金生瞅了雨星一眼,道:“你也该歇歇了,他这里上菜,你少时再来。”雨墨退出,单等鱼来。小二往来瑞菜。不一时,拿了鱼来。雨墨跟着进来,道:“带姜醋碟儿。”小二道:“来了。”雨墨便将酒壶提起,站在金生旁边,满满斟了一盅,道:“金相公,拿起筷子来。鱼是要吃热的,冷了就要发腥了。”金生又瞅了他一眼。雨墨道:“先布我们相公一块。”金生道:“那是自然的。”果然布过一块。刚要用筷子再夹,雨墨道:“金相公,还没有用筷子一划呢?”金生道:“吾倒忘了。”重新打鱼脊背上一侧,方夹到醋碟一蘸,吃了。端起盅来,一饮而尽。雨墨道:“酒是我斟的,相公只管吃鱼。”金生道:“极妙,极妙!吾倒省了事了。”仍是一盅一块。雨墨道:“妙哉,妙哉!”金生道:“妙哉的很,妙哉的很!”雨墨道:“又该把筷子往腮里一插了。”金生道:“那是自然的了。”将鱼翻过来。“吾还是布你们相公一块,再用筷子一划,省得你又提拔吾。”雨墨见鱼剩了不多,便叫小二拿一个中碗来。小二将碗拿到,雨星说:“金相公,还是将蒸食双落儿掰上四个,泡上场。”金生道:“是的,是的。”泡了汤,或喽之时,雨墨便将碟子扣在那盘子上,那边支起来,道:“金相公,从这边舀三匙汤喝了,也就饱了,也不用陪我们相公了。”又对小二道:“我们二位相公吃完了,你瞧该热的,该蒸的,拣下去,我可不吃凉的。酒是有在那里,我自己喝就是了。”小二答应,便往下拣。忽听金生道:“颜兄这个小管家,叫他跟吾倒好,吾倒省话。”颜生也笑了。    今日雨墨可想开了,倒在外头盘膝稳坐,叫小二服侍,吃了那个,又吃这个。吃完了来到屋内,就在明间坐下,竟等呼声。少时闻听呼声震耳,进里间将灯移出,也不愁烦,竟自睡了。    至次日天亮,仍是颜生先醒,来到明间,雨墨伺候净面水。忽听金生咳嗽,连忙来到里间,只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。雨墨急念道:“大梦谁先觉?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迟迟。”金生睁眼道:“你真聪明,都记得。好的,好的!”雨墨道:“不用给相公打脸水了,怕伤了水。叫店小二开了单来,算帐。”一时开上单来,共用银十四两六钱五分。雨墨道:“金相公,十四两六钱五分不多罢?外赏他们小二、灶上、打杂的二两罢。”金生道:“使得的,使得的。”雨墨道:“金相公,管保不闹虚了。京中再见罢,有事只管先请罢。”金生道:“说的是,说的是。吾就先走了。”便对颜生执手告别,趿拉、趿拉出店去了。雨墨暗道:“一斤肉包的饺子,好大皮子!我打算今个扰他呢,谁知反被他扰去。”正在发笑,忽听相公呼唤。   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
34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0:26 | 只看该作者
第三十四回  定兰谱颜生识英雄  看鱼书柳老嫌寒士


    且说颜生见金生去了,便叫雨墨会帐。雨墨道:“银子不够了,短的不足四
两呢!我算给相公听,咱们出门时共剩了二十八两。两天两顿早尖连零用,共费
了一两三钱。昨晚吃了十四两,再加今晚的十六两六钱五分,共合银三十一两
九钱五分。岂不是短了不足四两么?”颜生道:“且将衣服典当几两银子,还了帐
目,余下的作盘费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刚出门两天就当当。我看除了这几件衣
服,今日当了,明日还有什么?”颜生也不理他。

    雨墨去了多时,回来道:“衣服共当了八两银子,除还饭帐,下剩四两有
零。”颜生道:“咱们走路罢。”雨墨道:“不走还等什么呢?”出了店门,雨墨自言
道:“轻松灵便,省得有包袱背着,怪沉的。”颜生道:“你不要多说了。事已如此。
不过多费去些银两,有甚要紧。今晚前途,任凭你的主意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这
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。若说他是诓嘴吃的,怎的要了那些菜来,他连筷子也不
动呢?就是爱喝好酒,也犯不上要一坛来,却又酒量不很大,一坛子喝不了一零
儿,就全剩下了,白便宜了店家,就是爱吃活鱼,何不竟要活鱼呢?说他有意要
冤咱们,却又累不相识,无仇无很。饶白吃白喝,还要冤人,更无此理。小人测不
出他是什么意思来。”颜生道:“据我看来,他是个满洒儒流,总有些放浪形骸之
处。”主仆二人途次闲谈,仍是打了早尖,多歇息歇息,便一直赶到宿头。雨墨便
出主意道:“相公,咱们今晚住小店吃顿饭,每人不过花上二钱银子,再也没的
耗费了。”颜生道:“依你,依你。”主仆二人竞投小店。

    刚刚就座,只见小二进来道:“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颜相公呢。”雨墨道:“很
好,请进来。咱们多费上二钱银子,这个小店也没有什么主意出的了。”说话间,
只见金生进来道:“吾与颜兄真是三生有幸,竟会到哪里,哪里就遇得着。”颜生
道:“实实小弟与兄台缘分不浅。”金生道:“这么样罢。咱们两个结盟。拜把子
罢。”雨墨暗道:“不好!他要出矿。”连忙上前,道:“金相公要与我们相公结拜,
这个小店备办不出茶礼来,只好改日再拜罢。”金生道:“无妨,隔壁太和店是个
大店口,什么俱有。慢说是祭礼,就是酒饭,回来也是那边要去。”雨墨暗暗顿
足,道:“活该,活该!算是吃定我们爷儿们了。”

    金生也不唤雨墨,就叫本店的小二将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来。他便吩咐如
何先备猪头三牲祭礼,立等要用;又如何预备上等饭,要鲜串活鱼;又如何搭一
坛女贞陈绍:仍是按前两次一样。雨墨在旁,惟有听着而已。又看见颜生与金生
说说笑笑,真如异姓兄弟一般,毫不介意。雨墨暗道:“我们相公真是书呆子,看
明早这个饥荒怎么打算?”

    不多时,三牲祭礼齐备,序齿烧香。谁知额生比金生大两岁,理应先焚香。
雨墨暗道:“这个定了,把弟吃准了把兄咧!”无奈何,在套服侍。结拜完了,焚化
钱粮后,便是颜生在上首坐了,金生在下面相陪,你称仁兄,我称贤弟,更觉亲
热。雨墨在旁听着,好不耐烦。少时,酒至菜来,无非还是前两次的光景。雨墨
也不多言,只等二人吃完,他便在外盘膝坐下,道:“吃也是如此,不吃也是如
此,且自乐一会儿是一会儿。”便叫:“小二,你把那酒抬过来,我有个主意。你把
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来,有的是酒,有的是菜,咱们大伙儿同吃,算是我一点敬
意儿。你说好不好?”小二闻听,乐不可言,连忙把那边的小二叫了来。二人一壁
服侍着雨墨,一壁跟着吃喝,雨墨倒觉得畅快。吃喝完了,仍然进来等着,移出
灯来也就睡了。

    到了次日,颜生出来净面。雨墨悄悄道:“相公昨晚不该与金相公结义。不
知道他家乡住处,知道他是什么人?倘若要是个该片,相公的名头不坏了么?”
颜生忙喝道:“你这奴才,休得胡说!我看金相公行止奇异,谈吐豪侠,决不是那
流人物。既已结拜,便是患难相扶的弟兄了。你何敢在此多言!别的罢了,这是
你说的吗?”雨墨道:“非是小人多言。别的罢了,回来店里的酒饭银两,又当怎
么样呢?”

    刚说至此,只见金生掀帘出来。雨墨忙迎上来,道:“金相公,怎么今日伸了
懒腰,还没有念诗就起来呢?”金生笑道:“吾要念了,你念什么?原是留着你念
的,不想你也误了,竟把诗句两耽搁了。”说罢,便叫:“小二,开了单来吾看。”雨
墨暗道:“不好!他要起翅。”只见小二开了单来,上面写着连祭礼共用银十八两
三钱。雨墨递给金生。金生看了,道:“不多,不多,也赏他二两。这边店里没用
什么,赏他一两。”说完,便对颜生道:“仁兄呀!……”旁边雨墨吃这一惊不小,
暗道:“不好,他要说‘不闹虚了’。这二十多两银子又往哪里弄去?”谁知金生今
日却不说此句,他却问颜生道:“仁兄呀!你这上京投亲,就是这个样子,难道令
亲那里就不憎嫌么?”颜生叹气,道:“此事原是奉母命前来,愚兄却不愿意。况
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,恐到那里未免要费些唇舌呢。”金生道:“须
要打算打算方好。”

    雨墨暗道:“真关心呀!结了盟,就是另一样儿了。”正想着,只见外面走进
一个人来。雨墨才待要问:“找谁的?”话未说出,那人便与金生磕头,道:“家老
爷打发小人前来,恐爷路上缺少盘费,特送四百两银子,叫老爷将就用罢。”此
时颜生听的明白。见来人身量高大,头戴雁翅大帽,身穿皂布短袍,腰束皮带,
足下登一双大曳拔极鞋,手里还提着个马鞭子。只听金生道:“吾行路,焉用许
多银两。既承你家老爷好意,也罢,留下二百两银子,下剩仍然拿回去。替吾道
谢。”那人听了,放下马鞭,从褡裢敬叉子里一封一封掏出四封,摆在桌上。金生
便打开一包,拿了两个钱子,速与那人,道:“难为你大远的来,赏你喝茶罢。”那
人又趴在地下,磕了个头,提了褡裢马鞭子。才要走时,忽听金生道:“你且慢
着,你骑了牲口来了么?”那人道:“是。”金生道:“很好。索性‘一客不烦二主’,
吾还要烦你辛苦一趟。”那人道:“不知爷有何差遣?”金生便对颜生道:“仁兄,
兴隆镇的当票子放在哪里?”颜生暗想道:“我当衣服,他怎么知道了?”便问雨
墨。雨墨此时看的都呆了,心中纳闷道:“这么个金相公,怎么会有人给他送银
子来呢?果然我们相公眼力不差。从今我倒长了一番见识。”正在呆想,忽听颜
生问他当票子。他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包儿来,连票子和那剩下的四两多银子惧
搁在一处,递将过来。金生将票子接在手中,又拿了两个锞子,对那人道:“你拿
此票到兴隆镇,把他赎回来。除了本利,下剩的你作盘费就是了。你将这个褡裢
子放在这里,回来再拿。吾还告诉你,他回时不必到这里了,就在隔壁太和店,
吾在那里等你。”那人连连答应,竟拿了马鞭子出店去了。

    金生又重新拿了两锭银子,叫雨墨道:“你这两天多有辛苦,这银子赏你
罢。吾也不是该片了?”雨墨哪里还敢言语呢,只得也磕头谢了。金生对颜生道:
“仁兄呀!咱们上那边店里去罢。”颜生道:“但凭贤弟。”金生便叫雨墨抱着桌子
上的银子。雨墨又腾出手来,还要提那褡裢,金生在旁道:“你还拿那个,你不傻
了么?你拿的动么?叫这店小二拿着,跟咱们送过那边去呀。你都聪明,怎么此
时又不聪明了?”说的雨墨也笑了。便叫了小二拿了褡裢,主仆一同出了小店,
来到太和店,真正宽阔。雨墨也不用说,竟奔上房而来,先将抱着的银子放在桌
上,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裢。颜生与金生在迎门两边椅子上坐了。这边小二殷勤
沏了茶来。金生便出了主意,与颜生买马,治簇新的衣服靴帽,全是使他的银
子。颜生也不谦让。到了晚间,那人回来,将当交明,提了褡裢去了。

    这一天吃饭饮酒,也不像先前那样,止于拣可吃的要来。吃剩的,不过将够
雨墨吃的。到了次日,这二百两银子,除了赏项买马、赎当治衣服等,并会了饭
帐,共费去银八九十两,仍余下一百多两,金生便都赠了颜生。颜生哪里肯受。
金生道:“仁兄只管拿去。吾路上自有相知应付吾的盘费,吾是不用银子的。还
是吾先走,咱们京都再会罢。”说罢,执手告别,“趿拉”、“趿拉”出店去了。颜生
倒觉得依恋不舍,眼巴巴的睁睁的目送出店。

    此时雨墨精神百倍,装束行囊,将银两收藏严密,只将剩的四两有余带在
腰间,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马上,扣备停当,请相公骑马,登时阔起来了。雨墨又
把雨衣包了,小小包袱背在肩头,以防天气不测。颜生也给他雇了一头驴,沿路
盘脚。一日,来呈祥符县,竟奔双星桥而来。到了双星桥,略问一问柳家,人人皆
知,指引门户。主仆来到门前一看,果然气象不凡,是个殷实人家。

    原来颜生的姑父名叫柳洪,务农为业,为人固执,有个悭吝①毛病,处处好
打算盘,是个顾财不顾亲的人。他与颜老爷虽是郎舅,却有些冰火不同炉。只因
颜老爷是个堂堂的县尹,以为将来必有发迹,故将自己的女儿柳金蝉自幼儿就
许配了颜查散。不意后来颜老爷病故,送了信来,他就有些后悔,还关碍着颜氏
安人不好意思。谁知三年前,颜氏安人又一病呜呼了,他就绝意的要断了这门
亲事,因此连信息也不通知。他续娶冯氏,又是个面善心毒之人。幸喜她很疼爱
小姐。她疼爱小姐,又有她的一番意思。只因员外柳洪每每提起颜生,便嘘声叹
气,说当初不该走这门亲事,已露出有退婚之意。冯氏便暗怀着鬼胎。因她有
个侄儿名唤冯君衡,与金蝉小姐年纪相仿。他打算着把自己侄儿作为养老的女
婿,就是将来柳洪亡后,这一份家私也逃不出冯家之手,因此她却疼爱小姐,又
叫侄儿冯君衡时常在员外跟前献些殷勤。员外虽则喜欢,无奈冯君衡的相貌不
扬,又是一个白丁,因此柳洪总未露出口吻来。

    一日,柳洪正在书房,偶然想起女儿金蝉年已及笄②,颜生那里杏无音信,
闻得他家道艰窘,难以度日,惟恐女儿过去受罪,怎么想个法子,退了此亲方
好。正在烦思,忽见家人进来禀道:“武进县的颜姑爷来了。”柳洪听了,吃惊不
小,登时就会没了主意,半天,说道:“你就回复他,说我不在家。”那家人刚然回
身,他又叫住,问道:“是什么形相来的?”家人道:“穿着鲜明的衣服,骑着高头
大马,带着书撞,甚是齐整。”柳洪暗道:“颜生必是发了财了,特来就亲。幸亏细
心一问,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忙叫家人“快请”,自己也就迎了出来。

    只见颜生穿着簇新大衫,又搭着俊俏的容貌,后面又跟着个伶俐小童,拉
着一匹润白大马,不由的心中羡慕,连忙上前相见。颜生即以子侄之礼参拜。柳
洪那里肯受,谦让至再至三,才受半礼。彼此就座,叙了寒暄,家人献茶已毕。颜
生便渐渐的说到家业零落,“特奉母命投亲,在此攻书,预备明年考试,并有家
母亲笔书信一封。”说话之间,雨墨已将书信拿出来,交与颜生。颜生呈与柳洪,
又奉了一揖。此时柳洪却把那黑脸面放下来,不是先前那等欢喜。无奈何将书
信拆阅已毕,更觉烦了,便吩咐家人,将颜相公送至花园幽斋居住。颜生还要拜
见姑母,老狗才道:“拙妻这几日有些不大爽快,改日再见。”颜生看此光景,只
得跟随家人上花园去了。幸亏金生打算替颜生治办衣服马匹,不然老狗才组不

@悭吝(qian lin)——吝啬。②及笄(ji)——旧时称女子年达十五岁为“及笄”,也指女子已到可以出嫁的年龄。
纳。可见金生奇异。

  殊不知柳洪是何主意,且听下回分解
  
35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0:57 | 只看该作者
第三十五回  柳老赖婚狼心难测  冯生联句狗屁不通

    话说柳洪便袖了书信来到后面,忧容满面。冯氏问道:“员外为着何事,如
此的烦闷?”柳洪便将颜生投亲的原由,说了一遍。冯氏初时听了也是一怔,后
来便假意欢喜,给员外道喜,说道:“此乃一件好事,员外该当做的。”柳洪闻听,
不由的怒道:“什么好事!你往日明白,今日糊涂了。你且看书信,他上面写着叫
他在此读书,等到明年考试。这个用度须耗费多少。再者若中了,还有许多的应
酬;若不中,就叫我这里完婚。过一月后,叫我这里将他小两口儿送往武进县
去。你自打算打算,这注财要耗费多少银子?归根我落个人财两空,你如何还说
做得呢?这不岂有此理么!”冯氏趁机便探柳洪的口气,道:“若依员外,此事便
怎么样呢!”柳洪道:“也没有什么主意,不过是想把婚姻退了,另找个财主女
婿,省得女儿过去受罪,也免得我将来受累。”冯氏见柳洪吐出退婚的话来,她
便随机应变,冒出坏包来了。对柳洪道:“员外既有此心,暂且将颜生在幽斋冷
落几天。我保不出十日,管叫他自己退婚,叫他自去之计。”柳洪听了,喜道:“安
人果能如此,方去我心头大病。”

    两个人在屋中计议,不防被眼小姐的乳母田氏从窗外经过,将这些话—一
俱各听去。她急急的奔到后楼,来到香闺,见了小姐,一五一十,俱各说了,便
道:“小姐不可为俗礼所拘,仍作闺门之态。一来解救颜姑爷,二来并救颜老母。
此事关系非浅,不可因小节而坏大事。小姐早早拿个主意。”小姐道:“总是我那
亲娘去世,叫我向谁申诉呢?”田氏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。他们商议原不出十天,
咱们就在这三五日内,小姐与颜相公不论夫妻,仍论兄妹,写一字柬叫绣红约
他在内书房夜间相会。将原委告诉明白了颜相公,小姐将私蓄赠些与他,叫他
另寻安身之处。候科考后功名成就,那时再来就亲,大约员外无有不允之理。”
小姐闻听,尚然不肯。还是田氏与绣红百股开导解劝,小姐无奈,才应允了。

    大凡为人各有私念。似乳母丫鬟这一番私念,原是为顾惜颜生,疼爱小姐,
是一片好心。这个私念理应如此。竟有一等人无故一心私念,闹的地自己亡魂
失魄,仿佛热地蚂蚁一般,行踪无定,居止不安:就是冯君衡这小子。自从听见
他姑妈有意将金蝉小姐许配于他,他便每日跑破了门,不时的往来。若遇见员
外,他便卑躬下气,假作斯文。那一宗胁肩谄笑,便叫人忍耐不得。员外看了,总
不大合心。若是员外不在跟前,他便和他姑妈讪皮讪脸,百般的央告,甚至于屈
膝,只要求冯氏早晚在员外跟前玉成其事。偏偏的有一日凑巧,恰值金蝉小姐
给冯氏问安。娘儿两个正在闲谈,这小子他就一步儿跑进来了。小姐躲闪不及。
冯氏便道:“你们是表兄妹,皆是骨肉,是见得的。彼此见了。”小姐无奈,把袖子
福了一福。他便作下一揖去,半天直不起腰来。那一双贼眼,直勾勾的瞅着小
姐。旁边绣红看不上眼,簇拥着小姐回绣阁去了。他就痴呆了半晌。他这一瞧
直不是人,是人没有那末瞧的。

    自那天见了小姐之后,他便谋求的狠了,恨不得立刻到手,天天来至柳家
探望。这一天刚进门来,见院内挂着一匹白马,便问家人道:“此马从何而来?”
家人回道:“是武进县颜姑爷骑来的。”他一闻此言,就犹如平空的打了个焦雷,
只惊得目瞪痴呆,魂飞天外,半晌,方透过一口气来,暗想:“此事却怎么处?”只
得来到书房见了柳洪。见员外愁眉不展,他知道必是为此事发愁,想来颜生必
然穷苦之甚。“我何不见他,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景。如若真不像样,就当面奚
落他一场,也出了我胸中恶气。”想罢,便对柳洪言明,要见颜生。

    柳洪无奈,只得将他带入幽斋。他原打算奚落一场。谁知见了颜生,不但衣
冠鲜明,而且相貌俊美,谈吐风雅,反觉得跼蹐①不安,自惭形秽,竟自无地可
容,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。柳洪在旁观瞧,也觉得妍媸②自分,暗道:“据颜生
相貌才情,堪配吾女。可惜他家道贫寒,是一宗大病。”又看冯君衡耸肩缩背,挤
盾弄眼,竟不知如何是可。柳洪到觉不好意思,搭讪着道:“你二人在此攀话,我
料理我的事去了。”说罢,就走开了。

    冯君衡见柳洪去后,他便抓头不是尾,险些儿没急出毛病来,略坐一坐,便
回书房去了。一进门来,自己便对穿衣镜一照,自己叫道:“冯君衡呀,冯君衡!
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长来着,你是怎么长来着!我也不怨别的,怨只怨我那爹娘,
既要好儿子,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工夫呢?教导教导,调理调理,真是好好儿

①跼蹐(ju ji)——形容谨慎恐惧的样子②妍媸(chi)——相貌的俊丑。妍,相貌好。媸,相貌丑

的,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。”自己怨恨一番。忽又想道;“颜生也是一个
人,我也是一个人,我又何必怕地呢?这不是我自损志气么?明日倒要仗着胆子
与地盘桓盘桓,看是如何。”想罢,就在书房睡了。

    到了次日,吃毕早饭,依然犹疑了半天。后来发了一个狠儿,便上幽斋而
来。见了颜生,彼此坐了。冯君衡便问道:“请问你老高寿?”颜生道:“念有二
岁。”冯君衡听了不明白,便“念”呀“念”的尽着念。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。冯君
衡见了,道:“哦!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。若是这么说,我敢则是念了。”颜生道:
“冯兄尊齿二十了么?”冯君衡道:“我的牙却是二十八个,连槽牙。我的岁数却
是二十。”颜生笑道:“尊齿便是岁数。”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,便道:“颜
大哥,我是个粗人,你和我总别闹文。”颜生又问道:“冯兄在家作何功课?”冯君
衡却明白“功课”二字,便道:“我家也有个先生,可不是瞎子,也是睁眼儿先生。
他教给我作什么诗,五个字一句,说四句是一首,还有什么韵不韵的。我哪里弄
的上来呢?后来作惯了,觉得顺溜了,就只能作半截儿。任凭怎么使劲儿,再也
作不下去了。有一道儿,先生出了个‘鹅群’叫我作,我如何作的下去呢?好容易
作了半截儿。”颜生道:“可还记得么?”冯君衡道:“记得的很呢。我好容易作的,
焉有不记得呢。我记是:‘远看一群鹅,见人就下河。’”颜生道:“底下呢?”冯君
衡道:“说过就作半截儿,如何能够满作了呢?”颜生道:“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
何?”冯君衡道:“那敢则好。”颜生道:“白毛分绿水,红掌荡清波。”冯君衡道:
“似乎是好,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。还有一遭,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批把,先
生以此为题。我作的是:‘有棵批把树,两个大槎丫。’”颜生道:“我也与你续上
罢。‘未结黄金果,先开白玉花。’”

   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,他却不讲诗,便道;“我最爱对对子。怎么原故呢?
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,对对子就平空的想出来。若有上句,按着那边字儿一对,
就得了。颜大哥,你出个对子我对。”颜生暗道:“今日重阳,而且风鸣树吼。”便
写了一联道:“九日重阳风落叶。”冯君衡看了半天,猛然想起,对道:“八月中
秋月照台’。颜大哥,你看我对的如何?你再出个我对。”颜生见他无甚行止,便
写一联道:“立品修身,谁能效子游子夏?”冯君衡按着字儿,扣了一会,便对道:
“交朋结友,我敢比刘六刘七。”颜生便又写了一联,却是明褒暗贬之意。冯君衡
接来一看,写的是:“三坟五典,你乃百宝箱。”便又想了,对道;“一转两晃,我是
万花筒。”他又魔着颜生出对。颜生实在不耐烦了,便道:“愿安承教你无门。”这
明是说他请教不得其门。冯君衡他却呆想,忽然笑道:“可对上了。”便道:“不敢
从命我有窗。”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,上面有字,便道:“颜大哥,我瞧瞧扇
子。”颜生递过来。他就连声夸道:“好字,好字,真写了个龙争虎斗。”又翻着那
面,却是素纸,连声可惜,道;“这一面如何不画上几个人儿呢?颜大哥,你瞧我
的扇子,却是画了一面,那一面却没有字。求颜大哥的大笔,写上几个字儿罢。”
颜生道;“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写了送我的,现有双款为证,不敢虚言。我那拙
笔焉能奉命,惟恐有污尊摇。”冯君衡道:“说了不闹文么,什么‘尊摇’不‘尊摇’
的呢?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,如今再求颜大哥一写,更成全起来了。颜大
哥,你看看那画的神情儿颇好。”颜生一看,见有一只船,上面有一妇人摇奖,旁
边跪着一个小伙拉着桨绳。冯君衡又追:“颜大哥,你看那边岸上那一人拿着千
里眼镜儿,哈着腰儿瞧的,神情儿真是活的一般。千万求颜大哥把那面与我写
了。我先拿了颜大哥扇子去,等写得时再换。”颜生无奈,将他的扇子插入笔筒
之内。

    冯君衡告辞,转身回了书房,暗暗想道:“颜生他将我两次诗不用思索,开
口就续上了。他的学问哪,比我强多咧,而且相貌又好,他若在此了呵,只怕我
那表妹被他夺了去,这便如何是好呢?”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,他却是要
图谋人家的,可见这恶贼利欲熏心!他便思前想后,总要把颜生害了才合心意,
翻来覆去,一夜不曾合眼,再也想不出计策来。到了次日,吃毕早饭,又往花园
而来。

    不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  
36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1:47 | 只看该作者
第三十六回 园内赠金丫鬟丧命 厅前盗尸恶仆忘恩

    且说冯君衡来至花园,忽见迎头来了个女子。仔细看时,却是绣红,心中陡然疑惑
起来,便问道:“你到花园来做什么?”绣红道:“小姐派我来掐花儿。”冯君衡道:
“掐的花儿在那里?”绣红道:“我到那边看了花儿,尚未开呢,因此空手回来。你查
问我做什么?这是柳家花园,又不是你们冯家的花园,用你多管闲事!好没来由呀。”
说罢,扬长去了。气得个冯君衡直瞪瞪的一双贼眼,再也对答不出来。心中更疑惑,急
忙奔至幽斋。偏偏雨墨又进内烹茶去了。见颜生拿个字帖儿,正要开看。猛抬头见了冯
君衡,连忙让坐,顺手将字帖儿掖在书内,彼此闲谈。冯君衡道:“颜大哥,可有什么
浅近的诗书,借给我看看呢?”颜生因他借书,便立起身来,向书架上找书去了。冯君
衡便留神,见方才掖在书内字帖儿露着个纸角儿,他便轻轻抽出,暗暗的袖了。及至颜
生找了书来,急忙接过,执手告别,回转书房而来。
    进了书房,将书放下,便从袖中掏出字儿一看,只吓得惊疑不止,暗道:“这还了
得!险些儿坏了大事。”原来此字正是前次乳母与小姐商议的,定于今晚二鼓在角门相
会,私赠银两,偏偏的被冯贼偷来了。他便暗暗想道:“今晚他们若相会了。小姐一定
身许颜生,我的姻缘岂不付之流水!这便如何是好?”忽又转念一想道:“无妨,无妨。
如今字儿既落吾手,大约颜生恐我识破,他决不敢前去。我何不于二鼓时假冒颜生,倘
能到手,岂不仍是我的姻缘。即便露出马脚,他若不依,就拿着此字作个见证。就是姑
爷知道,也是他开门揖盗,却也不能奈何于我。”心中越想,此计越妙,不由得满心欢
喜,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。
    且说金蝉小姐虽则叫绣红寄柬与颜生,他便暗暗打点了私蓄银两并首饰衣服;到了
临期,却派了绣红,持了包袱银两去赠颜生。田氏在旁劝道:“何不小姐亲身一往?”
小姐道:“此事已是越理之举。再要亲身前去,更失了闺阁体统。我是断断不肯去的。”
    绣红无奈,提了包袱银两,刚来到角门以外。见个人伛偻而来,细看形色不是颜生。
便问道:“你是谁?”只听那人道:“我是颜生。”细听声音却不对。忽见那人向前就
要动手。绣红见不是势头,才嚷道“有贼”二字。冯君衡着忙,急伸手,本欲蒙嘴,不
意蠢夫使的力猛,丫鬟人小软弱,往后仰面便倒。恶贼收手不及,扑跌在丫鬟身上,以
至手按在绣红喉间一挤。及至强徒起来,丫鬟早已气绝身亡,将包袱银两拋于地上。冯
贼见丫鬟已死,急忙提了包袱,捡起银两包儿来,竟回书房去了。将颜生的扇子并字帖
儿留在一旁。
    小姐与乳母在楼上提心吊胆,等绣红不见回来,好生着急。乳母便要到角门一看。
谁知此时巡更之人见丫鬟倒毙在角门之外,早已禀知员外安人了。乳母听了此信,魂飞
天外,回身绣阁,给小姐送信。只见灯笼火把,仆妇丫鬟同定员外安人,竟奔内角门而
来。柳洪将灯一照,果是小绣红,见他旁边撂着一把扇子,又见那边地上有个字帖儿。
连忙俱各捡起,打开扇子却是颜生的,心中已然不悦;又将字帖儿一看,登时气冲牛斗,
也不言语,竟奔小姐的绣阁。冯氏不知是何缘故,便随在后面。
    柳洪见了小姐,说:“干得好事!”将字帖儿就当面掷去。小姐此时已知绣红已死,
又见爹爹如此,真是万箭攒心。一时难以分辩,惟有痛哭而已。亏得冯氏赶到,见此光
景,忙将字帖儿拾起,看了一遍,说道:“原来为着此事。员外你好胡涂。焉知不是绣
红那丫头干的鬼呢?他素来笔迹原是与女儿一样。女儿现在未出绣阁,他却死在角门以
外。你如何不分青红皂白,就埋怨女儿来呢?──只是这颜姑爷既己得了财物,为何又
将丫鬟掐死呢?竟自不知是什么意思?”一句话提醒了柳洪,便把一天愁恨俱搁在颜生
身上。他就连忙写一张呈子,说:“颜生无故杀害丫鬟”,并不提私赠银两之事,惟恐
与自己名声不好听。便把颜生送往祥符县内。
    可怜颜生睡梦里连个影儿也不知,幸喜雨墨机灵,暗暗打听明白,告诉了颜生。颜
生听了,他便立了个百折不回的主意。
    且说冯氏安慰小姐,叫乳母好生看顾。他便回至后边,将计就计,在柳洪面前竭力
撺掇,务将颜生置之死地,──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。柳洪等候县尹来相验了,绣红实
是扣喉而死,并无别的情形。柳洪便咬定牙说是颜生谋害的,总要颜生抵命。
    县尹回至衙门,立刻升堂,将颜生带上堂来。仔细一看,却是个懦弱书生,不像那
杀人的凶手,便有怜惜他的意思。问道:“颜查散,你为何谋害绣红?从实招来。”颜
生禀道:“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,屡屡逆命。昨又因他口出不逊,一时气愤难当,将
他赶至后角门。不想刚然扣喉,他就倒毙而亡。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,犯人再也无怨的
了。”说罢,向上叩头。县宰见他满口应承,毫无推诿,而且情甘认罪,决无异词,不
由心下为难。暗暗思忖道:“看此光景,决非行凶作恶之人。难道他素有疯癫不成?或
者其中别有情节,碍难吐露,他情愿就死,亦未可知。此事本县倒要细细访查,再行定
案。”想罢,吩咐将颜生带下去寄监。县官退堂,入后,自有一番思索。
    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?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,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儿,致
令绣红遭此惨祸,已然对不过小姐了;若再当堂和盘托出,岂不败坏了小姐名节?莫若
自己应承,省得小姐出头露面,有伤闺门的风范。这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。他却那里知
道,暗中苦了一个雨墨呢。
    且说雨墨从相公被人拿去之后,他便暗暗揣了银两赶赴县前,悄悄打听,听说相公
满口应承,当堂全认了,只吓得他胆裂魂飞,泪流满面。后来见颜生入监,他便上前苦
苦哀求禁子,并言有薄敬奉上。禁子与牢头相商明白,容他在内服侍相公。雨墨便将银
子交付了牢头,嘱托一切俱要看顾。牢头见了白花花一包银子,满心欢喜,满口应承,
雨墨见了颜生,又痛哭,又是抱怨,说:“相公不该应承了此事。”见颜生微微含笑,
毫不介意。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缘故。
    谁知此时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颜生当堂招认了,老贼乐得满心欢喜,彷佛去了一场大
病一般。苦只苦了金蝉小姐,一闻此言,只道颜生决无生理。仔细想来:“全是自己将
他害了。他既无命,我岂独生?莫若以死相酬。”将乳母支出去烹茶,他便倚了绣阁,
投缳自尽身亡。及至乳母端了茶来,见门户关闭,就知不好,便高声呼唤,也不见应。
再从门缝看时,见小姐高高的悬起,只吓得他骨软筋酥,踉踉跄跄,报与员外安人。
    柳洪一闻此言,也就顾不得了,先带领家人奔到楼上,打开绣户,上前便把小姐抱
住。家人忙上前解了罗帕。此时冯氏已然赶到。夫妻二人打量还可以解救,谁知香魂已
缈,不由得痛哭起来。更加着冯氏数数落落,一壁里哭小姐,一壁里骂柳洪道:“都是
你这老乌龟,老杀才!不分青红皂白,生生儿的要了你的女儿命了!那一个刚然送县,
这一个就上了吊了。这个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呢!”柳洪听了此言,猛然把泪收住道:
“幸亏你提拨我。似此事如何办理?哭是小事,且先想个主意要紧。”冯氏道:“还有
别的甚么主意吗?只好说小姐得了个暴病,有些不妥,先着人悄悄抬个棺材来,算是预
备后事,与小姐冲冲喜。却暗暗的将小姐盛殓了,浮厝在花园敞厅上。候过了三朝五日,
便说小姐因病身亡,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,也省得人家谈论了。”柳洪听了,再也想不
出别的高主意,只好依计而行。便嘱咐家人抬棺材去。“倘有人问,就说小姐得病甚重,
为的是冲冲喜。”家人领命,去不多时,便搭了来了。悄悄抬至后楼。
    此时冯氏与乳母已将小姐穿戴齐备,所有小姐素日惜爱的簪环首饰衣服俱各盛殓了。
──且不下箾。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园敞厅停放。员外安人又不敢放声大哭,惟有呜
呜悲泣而已。停放已毕,惟恐有人看见,便将花园门倒锁起来。所有家人,每人赏了四
两银子,以压口舌。
    谁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,名唤驴子。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仆,只因双目失明,
柳洪念他出力多年,便在花园后门外盖了三间草房,叫他与他儿子并媳妇马氏一同居住,
又可以看守花园。这日牛驴子拿了四两银子回来。马氏问道:“此银从何而来?”驴子
便将小姐自尽,并员外安人定计,暂且停放花园敞厅,并未下箾的情由,说了一遍。
“这四两银子便是员外赏的,叫我们严密此事,不可声张。”说罢,又言小姐的盛殓的
东西实在的是不少,甚么凤头钗,又是甚么珍珠花、翡翠环,这个那个说了一套。马氏
闻听,便觉唾涎,道:“可惜了儿的这些好东西!你就是没有胆子;你若有胆量,到了
夜间,只隔着一段墙,偷偷儿的进去……”
    刚说至此,只听那屋牛三道:“媳妇,你说的这是甚么话!咱家员外遭了此事已是
不幸,人人听见该当叹息,替他难受。怎么你还要就热窝儿去偷盗尸首的东西?驴儿呀,
驴儿,此事是断断做不得的。”老头儿说罢,恨恨不已。
    谁知牛三刚说话时,驴子便对着他女人摆手儿。后来又听见叫他不可做此事,驴子
便赌气道:“我知道,也不过是那末说,那里我就做了呢。”说着话,便打手式,叫他
女人预备饭,自己便打酒去。少时,酒也有了,菜也得了。且不打发牛三吃,自己便先
喝酒。女人一壁服侍,一壁跟着吃。却不言语,尽打手势。到吃喝完了,两口子便将家
伙归着起来。驴子便在院内找了一把板斧,掖在腰间。等到将有二鼓,他直奔花园后门,
拣了个地势高耸之处,扳住墙头纵将上去。他便往里一跳,直奔敞厅而来。
   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
37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2:10 | 只看该作者
第三十七回 小姐还魂牛儿遭报 幼童侍主侠士挥金
    且说牛驴子于起更时来至花园,扳住墙头,纵身上去,他便往里一跳。只听噗咚一
声,自己把自己倒吓了一跳。但见树林中透出月色,满园中花影摇曳,彷佛都是人影儿
一般。毛手毛脚,贼头贼脑,他却认得路径,一直竟奔敞厅而来。见棺材停放中间。猛
然想起小姐入殓之时形景,不觉从脊梁骨上一阵发麻灌海,登时头发根根倒竖,害怕起
来,又连打了几个寒噤。暗暗说:“不好,我别要不得!”身子觉软,就坐在敞厅栏杆
踏板之上,略定了定神。回手拔出板斧。心里想道:“我此来原为发财,这一上去打开
棺盖,财帛便可到手。我却怕他怎的?这总是自己心虚之过。慢说无鬼;就是有鬼,也
不过是闺中弱女,有甚么大本事呢?”想至此,不觉得雄心陡起,提了板斧,便来到敞
厅之上。对了棺木,一时天良难昧,便双膝跪倒,暗暗祝道:“牛驴子实在是个苦小子。
今日暂且借小姐的簪环衣服一用,日后充足了,我再多多的给小姐烧些纸锞罢。”祝毕
起来,将板斧放下。只用双手从前面托住棺盖,尽力往上一起,那棺盖就离了位了,他
便往左边一跨。又绕到后边,也是用双手托住,往上一起,他却往右边一跨。那材盖便
横斜在材上。才要动手,忽听“嗳哟”一声,便吓得他把脖子一缩,跑下厅来,格嗒嗒
一个个整颤,半晌还不过气来。又见小姐挣扎起来,口中说道:“多承公公指引。”便
不言语了。
    驴子喘息了喘息,想道:“小姐他会还了魂了。”又一转念:“他纵然还魂,正在
气息微弱之时,我这上去将他掐住咽喉,他依然是死。我照旧发财。有何不可呢?”想
至此,又立起身来,从老远的就将两手比着要掐的式样。尚未来到敞厅,忽有一物飞来
正打在左手之上。驴子又不敢嗳哟,只疼得他咬着牙,摔着手,在厅下打转。
    只见从太湖石后来了一人,身穿夜行衣服,竟奔驴子而来。瞧着不好,刚然要跑,
已被那人一个箭步,赶上就是一脚。驴子便跌倒在地,口中叫道:“爷爷饶命!”那人
便将驴子按在地上,用刀一晃,道:“我且问你,棺木内死的是谁?”驴子道:“是我
家小姐,可是吊死的。”那人吃惊,道:“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?”驴子道:“只因颜
生当堂招认了,我家小姐就吊死了,不知是什么缘故?只求爷爷饶命!”那人道:“你
初念贪财还可饶恕,后来又生害人之心,便是可杀不可留了。”说到“可杀”二字,刀
已落将下来,登时驴子入了汤锅了。
    你道此人是谁?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。自从赠了颜生银两之后,他便先到祥
符县将柳洪打听明白,已知道此人悭吝,必然嫌贫爱富。后来打听颜生到此,甚是相安,
正在欢喜。忽听得颜生被祥符县拿去,甚觉诧异;故此夤夜到此,打听个水落石出。已
知颜生负屈含冤,并不知小姐又有自缢之事。适才问了驴子,方才明白。既将驴子杀了,
又见小姐还魂。本欲上前搀扶,又要避盟嫂之嫌疑。猛然心生一计:“我何不如此如此
呢?”想罢,便高声嚷道:“你们小姐还了魂!快来救人呀!”又向那角门上当的一脚,
连门带框,俱各歪在一边。他却飞身上房,竟奔柳洪住房去了。
    且说巡更之人原是四个,前后半夜倒换。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,猛听得有人说
小姐还魂之事,又听得咯嚓一声响亮。二人吓了一跳,连忙顺着声音,打着灯笼一照,
见花园角门连门框俱各歪在一边。二人仗着胆子,进了花园,趁着夜色,先往敞厅上一
看,见棺材盖横在材上。连忙过去细看,见小姐坐在棺内,闭着双睛,口内尚在咕哝。
二人见了,悄悄说道:“谁说不是活了呢。快报员外安人去。”
    刚然回身,只见那边一块黑忽忽的,不知是甚么。打过灯笼一照,却是一个人。内
中有个眼尖的道:“伙计,这不是牛驴子么?他如何躺在这里呢?难道昨日停放之后,
把他落在这里了?”又听那人道:“这是甚么稀泞的?跴了我一脚。嗳哟!怎么他脖子
上有个口子呢?敢则是被人杀了。──快快报与员外,说小姐还魂了。”
    柳洪听了,即刻叫开角门。冯氏也连忙赶来,唤齐仆妇丫鬟,俱往花园而来。谁知
乳母田氏一闻此言,预先跑来,扶着小姐呼唤。只听小姐嘟哝道:“多承公公指引。叫
奴家何以报答。”柳洪冯氏见了小姐果然活了,不胜欢喜。大家搀扶出来。田氏转身背
负着小姐,仆妇帮扶,左右围随,一直来到绣阁安放妥协,又灌姜汤少许,渐渐的苏醒
过来。容小姐静一静,定定神。只有乳母田氏与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顾。柳洪就慢慢
的下楼去了。只见更夫仍在楼门之外伺候。柳洪便道:“你二人还不巡更,在此作甚?”
二人道:“等着员外回话。还有一宗事呢。”柳洪道:“还有什么事呢?不是要讨赏么?”
二人道:“讨赏忙甚么呢。咱们花园躺着一个死人呢。”柳洪闻听,大惊道:“如何有
死人呢?”二人道:“员外随我们看看就知道了。不是生人,却是个熟人。”柳洪跟定
更夫进了花园,来至敞厅,更夫举起灯笼照看。柳洪见满地是血,战战兢兢看了多时,
道:“这不是牛驴子吗?他如何被人杀了呢?”又见棺盖横着,旁边又有一把板斧,猛
然省悟道:“别是他前来开棺盗尸罢?如何棺盖横过来呢?”更夫说道:“员外爷想得
不错。只是他被何人杀死呢?难道他见小姐活了,他自己抹了脖子?”柳洪无奈,只得
派人看守,准备报官相验。先叫人找了地保来,告诉他此事。地保道:“日前掐死了一
个丫鬟,尚未结案;如今又杀了一个家人,所有这些喜庆事情,全出在尊府,此事就说
不得了,只好员外辛苦辛苦,同我走一趟。”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,只得进内,取些
银两给他们就完了。
    不料来至套间屋内,见银柜的锁头落地,柜盖已开,这一惊非同小可,连忙查对,
散碎银两俱各未动,单单整封银两短了十封。心内这一阵难受,又不是疼,又不是痒,
竟不知如何是好。发了会子怔,叫丫鬟去请安人,一面平了一两六钱有零的银算是二两,
央求地保呈报。地保得了银子,自己去了。柳洪急回身来至屋内,不觉泪下。冯氏便问:
“叫我有甚么事?女儿活了,应当欢喜,为何反倒哭起来了呢?莫不成牛驴子死了,你
心疼他吗?”柳洪道:“那盗尸贼,我心疼他做甚么?”冯氏道:“既不为此,你哭甚
么?”柳洪便将银子失去十封的话,说了一遍。“因为心疼银子,不觉流泪。这如今意
欲报官,故此请你来商议商议。”冯氏听了,也觉一惊,后来听柳洪说要报官,连说:
“不可,不可。现在咱们家有两宗人命的大案,尚未完结。如今为丢银子又去报官。别
的都不遗失,单单的丢了十封银子。这不是提官的醒儿吗?可见咱家积蓄多金。他若往
歪里一问,只怕再花上十封,也未必能够结案。依我说,这十封银子只好忍个肚子疼,
算是丢了罢。”柳洪听了此言,深为有理,只得罢了。不过一时时揪着心系子怪疼的。
    且说马氏撺掇丈夫前去盗尸,以为手到成功,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见回来,看看
的天已发晓,不由得埋怨道:“这王八蛋好生可恶!他不亏我指引明路,教他发财。如
今得了手且不回家,又不知填那个小妈儿去了。少时他瞎爹若问起来,又该无故唠叨。”
正在自言自语埋怨,忽听有人敲门,道:“牛三哥,牛三哥。”妇人答道:“是谁呀?
这末早就来叫门。”说罢,将门开了一看,原来是捡粪的李二。李二一见马氏,便道:
“侄儿媳妇,你烦恼呀?”马氏听了,啐道:“呸!大清早起的,也不嫌个丧气。这是
怎么说呢?”李二说:“敢则是丧气。你们家驴子叫人杀了。怎么不丧气?”
    牛三已在屋内听见,便接言道:“李老二,你进屋里来,明白告诉了我,这是怎么
一件事情。”李二便进屋内,见了牛三,说:“告诉哥哥说,驴子侄儿不知为何被人杀
死在那边花园子里了。你们员外报了官。少时就要来相验呢。”牛三道:“好呀!你们
干的好事呀!昨日那末拦你们;你们不听,到底遭了杀了。这不叫员外受累吗?李老二,
你拉了我去,等着官府来了,我拦验就是了。这不是吗?我的儿子既死了,我那儿妇是
断不能守的,莫若叫他回娘家去罢。这才应了俗语儿了:“驴的朝东,马的朝西。””
说着话,拿了明杖,叫李二拉着他,竟奔着员外宅里来。见了柳洪,便将要拦验的话说
了。柳洪甚是欢喜,又教导了好些话,那个说的,那个说不的,怎么具结领尸,编派停
当。又将装小姐的棺木挪在闲屋,算是为他买的寿木。及至官府到来,牛三拦验,情愿
具结领尸。官府细问情由,方准所呈。不必细表。
    且说颜生在监。多亏了雨墨服侍,不至受苦。自从那日过下堂来,至今并未提审,
竟不知定了案不曾,反觉得心神不定。忽见牢头将雨墨叫将出来,在岳神庙前,便发话
道:“小伙子,你今儿得出去了。我不能只是替你耽惊儿。再者你们相公,今儿晚上也
该叫他受用受用了。”雨墨见不是话头,便道:“贾大叔,可怜我家相公负屈含冤。望
大叔将就将就。”贾牢头道:“我们早已可怜过了。我们若遇见都像你们这样打官司,
我们都饿死了。你打量里里外外费用轻呢。就是你那一点银子,一哄儿就结了。俗语说:
“衙门的钱,下水的船。”这总要现了现。你总得想个主意才好呢。难道你们相公就没
个朋友吗?”雨墨哭道:“我们从远方投亲而来,这里如何有相知呢。没奈何,还是求
大叔怜我家相公才好。”贾牢头道:“你那是白说。我倒有个主意。你们相公有个亲戚,
他不是财主吗。你为甚不弄他的钱呢?”雨墨流泪道:“那是我家相公的对头,他如何
肯资助呢?”贾牢头道:“不是那末说。你与相公商量商量,怎么想个法子将他的亲戚
咬出来。我们弄他的银,好照应你们相公呀。是这么个主意。”雨墨摇头道:“这个主
意却难,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来罢。”贾牢头道:“既如此,你今儿就出去。直不准你
在这里!”雨墨见他如此神情,心中好生为难,急得泪流满面,痛哭不止。恨不得跪在
地下哀求。
    忽见监门口有人叫:“贾头儿,贾头儿,快来哟。”贾牢头道:“是了。我这里说
话呢。”那人又道:“你快来,有话说。”贾牢头道:“什么事这末忙?难道弄出钱来
我一人使吗?也是大家伙儿分。”那外面说话的,乃是禁子吴头儿。他便问道:“你又
驳办谁呢?”贾牢头道:“就是颜查散的小童儿。”吴头儿道:“嗳哟!我的太爷。你
怎么惹他呢?人家的照应到了。此人姓白,刚才上衙门口略一点染,就是一百两呀。少
时就进来了。你快快好好儿的预备着,伺候着罢。”牢头听了,连忙回身,见雨墨还在
那里哭呢。连忙上前道:“老雨呀,你怎么不禁呕呢?说说笑笑,嗷嗷呕呕,这有什么
呢。你怎么就认真起来?我问问你,你家相公可有个姓白的朋友吗?”雨墨道:“并没
有姓白的。”贾牢头道:“你藏奸。你还恼着我呢。我告诉你,如今外面有个姓白的,
瞧你们相公来了。”
    说话间,只见该值的头目陪着一人进来,头带武生巾,身穿月白花氅,内衬一件桃
红衬袍,足登官鞋,另有一番英雄气概。雨墨看了,很像金相公,却不敢认。只听那武
生道:“雨墨,你敢是也在此么?好孩子!真正难为你。”雨墨听了此言,不觉的落下
泪来,连忙上前参见,道:“谁说不是金相公呢。”暗暗忖道:“如何连音也改了呢?”
他却那里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。白五爷将雨墨扶起,道:“你家相公在那里?”
   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,且听下回分解。
38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2:27 | 只看该作者
第三十八回 替主鸣冤拦舆告状 因朋涉险寄柬留刀
    且说白玉堂将雨墨扶起,道:“你家相公在那里?”贾牢头不容雨墨答言,他便说:
“颜相公在这单屋内,都是小人们伺候。”白五爷道:“好。你们用心服侍,我自有赏
赐。”贾牢头连连答应几个“是”。
    此时雨墨已然告诉了颜生。白五爷来至屋内,见颜生蓬头垢面,虽无刑具加身,已
然形容憔悴。连忙上前执手道:“仁兄,如何遭此冤枉?”说至此,声音有些惨切。谁
知颜生毫不动念,说道:“嗐!愚兄愧见贤弟。贤弟到此何干哪?”白五爷见颜生并无
忧愁哭泣之状,惟有羞容满面,心中暗暗点头,夸道:“颜生真英雄也。”便问:“此
事因何而起?”颜生道:“贤弟问他怎么?”白玉堂道:“你我知己弟兄,非泛泛可比。
难道仁兄还瞒着小弟不成?”颜生无奈,只得说道:“此事皆是愚兄之过。”便说:
“绣红寄柬,愚兄并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词。因有人来,便将柬儿放在书内。谁知此柬遗
失。到了夜间,就生出此事。柳洪便将愚兄呈送本县。后来亏得雨墨暗暗打听,方知是
小姐一片苦心,全是为顾愚兄。愚兄自恨遗失柬约,酿成祸端。兄若不应承,难道还攀
扯闺阁弱质,坏他的清白?愚兄惟有一死而已!”
    白玉堂听了颜生之言,颇觉有理。复转念一想,道:“仁兄知恩报恩,舍己成人,
原是大丈夫所为。独不念老伯母在家悬念乎?”一句话却把颜生的伤心招起,不由得泪
如雨下。半晌,说道:“愚兄死后,望贤弟照看家母。兄在九泉之下,也得瞑目。”说
罢,痛哭不止。雨墨在旁也落泪。白玉堂道:“何至如此。仁兄且自宽心。凡事还要再
思,虽则为人,也当为己。闻得开封府包相断事如神,何不到那里去伸诉呢?”颜生道:
“贤弟此言差矣。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,乃是兄自行承认的,又何必向包公那里分
辩去呢?”白玉堂道:“仁兄虽如此说。小弟惟恐本县详文若到开封,只怕包相就不容
仁兄招认了。那时又当如何?”颜生道:“书云:“匹夫不可夺志也”,况愚兄乎?”
    白玉堂见颜生毫无回转之心,他便另有个算计了。便叫雨墨将禁子牢头叫进来。雨
墨刚然来到院中,只见禁子牢头正在那里叽叽喳喳,指手画脚。忽见雨墨出来,便有二
人迎将上来,道:“老雨呀,有什么吩咐的吗?”雨墨道:“白老爷请你们二人呢。”
二人听得此话,便狗颠屁股垂儿似的跑向前来。白五爷便叫伴当拿出四封银子,对他二
人说:“这是银子四封;赏你二人一封,俵散众人一封,余下二封便是伺候颜相公的。
从此颜相公一切事体,全是你二人照管。倘有不到之处,我若闻知,却是不依你们的。”
二人屈膝谢赏,满口应承。
    白五爷又对颜生道:“这里诸事妥协。小弟要借雨墨随我几日,不知仁兄叫他去否?”
颜生道:“他也在此无事。况此处俱已安置妥协,愚兄也用他不着。贤弟只管将他带去。”
谁知雨墨早已领会白五爷之意,便欣然叩辞了颜生,跟随白五爷出了监中。到了无人之
处,雨墨便问白五爷道:“老爷将小人带出监来,莫非叫小人瞒着我家相公,上开封府
呈控么?”一句话问得白五爷满心欢喜,道:“怪哉,怪哉!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聪明,
真正罕有。我原有此意,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?”雨墨道:“小人若不敢去,也就不问
了。自从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后,小人就要上京内开封府去。只因监内无人伺候,故此
耽延至今。今日又见老爷话语之中,提拨我家相公,我家相公毫不省悟;故此方才老爷
一说要借小人跟随几天,小人就明白了是为着此事。”白五爷哈哈大笑道:“我的意思,
竟被你猜着了。我告诉你。你相公入了情魔了,一时也化解不开。须到开封府告去,方
能打破迷关。你明日到开封府,就把你家相公无故招承认罪原由申诉一番,包公自有断
法。我在暗中给你安置安置。大约你家相公就可脱去此灾了。”说罢,便叫伴当给他十
两银子。雨墨道:“老爷前次赏过两个锞子,小人还没使呢。老爷改日再赏罢。再者小
人告状去,腰间也不好多带银子。”白五爷点头道:“你说的也是。你今日就往开封府
去,在附近处住下。明日好去申冤。”雨墨连连称“是”。竟奔开封府去了。
    谁知就是此夜,开封府出了一件诧异的事。包公每日五更上朝,包兴李才预备伺候,
一切冠带袍服茶水羹汤俱各停当,只等包公一呼唤,便诸事整齐。二人正在静候,忽听
包公咳嗽,包兴连忙执灯,掀起帘子,来至里屋内。刚要将灯往桌上一放,不觉骇目惊
心,失声道:“哎哟!”包公在帐子内,便问道:“甚么事?”包兴道:“这是那里来
的刀……刀……刀呀?”包公听见,急忙披衣坐起,撩起帐子一看,果见是明晃晃的一
把钢刀横在桌上,刀下还压着柬帖儿。便叫包兴:“将柬帖拿来我看。”包兴将柬帖从
刀下抽出,持着灯递给相爷。一看,见上面有四个大字写着“颜查散冤”。包公忖度了
一会,不解其意,只得净面穿衣,且自上朝,俟散朝后再慢慢的访查。
    到了朝中,诸事已完,便乘轿而回。刚至衙门,只见从人丛中跑出个小孩来,在轿
旁跪倒,口称“冤枉”。恰好王朝走到,将他获住。包公轿至公堂,落下轿,立刻升堂。
便叫:“带那小孩子。”该班的传出。此时王朝正在角门外问雨墨的名姓,忽听叫“带
小孩子”,王朝嘱咐道:“见了相爷,不要害怕,不可胡说。”雨墨道:“多承老爷教
导。”王朝进了角门,将雨墨带上堂去。雨墨便跪倒,向上叩头。
    包公问道:“那小孩叫什么名字?为着何事?诉上来。”雨墨道:“小人名叫雨墨,
乃武进县人。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县投亲……”包公道:“你主人叫什么名字?”雨
墨道:“姓颜名查散。”包公听了颜查散三字,暗暗道:“原来果有颜查散。”便问道:
“投在什么人家?”雨墨道:“就是双星桥柳员外家。这员外名叫柳洪,他是小主人的
姑夫。谁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,此时却是续娶的冯氏安人。只因柳洪膝下有个
姑娘名柳金蝉,是从小儿就许与我家相公为妻。谁知柳洪将我主仆二人留在花园居住,
敢则是他不怀好意。住了才四天,那日清早,便有本县的衙役前来把我主人拿去了。说
我主人无故将小姐的丫鬟绣红掐死在角门以外。回相爷,小人与小人的主人时刻不离左
右。小人的主人并未出花园的书斋,如何会在内角门掐死丫鬟呢?不想小人的主人被县
里拿去,刚过头一堂,就满口应承,说是自己将丫鬟掐死,情愿抵命。不知是什么缘故?
因此小人到相爷台前,恳求相爷与小人的主人作主。”说罢,复又叩头。
    包公听了,沈吟半晌,便问道:“你家相公既与柳洪是亲戚,想来出入是不避的了?”
雨墨道:“柳洪为人极其固执。慢说别人,就是续娶的冯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见。主仆
在那里四五天,尽在花园书斋居住。所有饭食茶水,俱是小人进内自取,并未派人服侍,
很不像亲戚的道理。菜里头连一点儿肉腥也没有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你可知道小姐那里,
除了绣红还有几个丫鬟呢?”雨墨道:“听得说小姐那里,就只一个丫鬟绣红,还有个
乳母田氏。这个乳母却是个好人。”包公忙问道:“怎见得?”雨墨道:“小人进内取
茶饭时,他就向小人说:“园子空落,你们主仆在那里居住须要小心,恐有不测之事。
依我说,莫若过一两天,你们还是离了此处好。”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。”包公暗暗
的踌躇道:“莫非乳母晓得其中原委呢?何不如此如此,看是如何。”想罢,便叫将雨
墨带下去,就在班房里听候。立刻吩咐差役:“将柳洪并他家乳母田氏分别传来,不许
串供。”又吩咐:“到祥符县提颜查散到府听审。”
    包公暂退堂,用饭毕,正要歇息。只见传柳洪的差役回来禀道:“柳洪到案。”老
爷吩咐:“伺候升堂。”将柳洪带上堂来,问道:“颜查散是你甚么人?”柳洪道:
“是小老儿内侄。”包公道:“他来此作甚么来了?”柳洪道:“他在小老儿家读书,
为的是明年科考。”包公道:“闻听他与你女儿自幼联姻,可是有的么?”柳洪暗暗的
纳闷,道:“怨不得人家说包公断事如神。我家里事他如何知道呢?”至此无奈,只得
说道:“是从小儿定下的婚姻。他来此一则为读书预备科考,二则为完姻。”包公道:
“你可曾将他留下?”柳洪道:“留他在小老儿家居住。”包公道:“你家丫鬟绣红,
可是服侍你女儿的么?”柳洪道:“是从小儿跟随小女儿,极其聪明,又会写,又会算,
实实死得可惜。”包公道:“为何死的?”柳洪道:“就是被颜查散扣喉而死。”包公
道:“什么时候死的?死于何处?”柳洪道:“及至小老儿知道已有二鼓之半。却是死
在内角门以外。”包公听罢,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我把你这老狗,满口胡说!方才你
说,及至你知道的时节已有二鼓之半,自然是你的家人报与你知道的。你并未亲眼看见
是谁掐死的,如何就说是颜查散相害?这明明是你嫌贫爱富,将丫鬟掐死,有意诬赖颜
生。你还敢在本阁跟前支吾么?”柳洪见包公动怒,连忙叩头,道:“相爷请息怒,容
小老儿细细的说。丫鬟被人掐死,小老儿原也不知是谁掐死的。只因死尸之旁落下一把
扇子,却是颜生的名款;因此才知道是颜生所害。”说罢,复又叩头,包公听了,思想
了半晌:“如此看来,定是颜生作下不才之事了。”
    又见差役回道:“乳母田氏传到。”包公叫把柳洪带下去,即将田氏带上堂来。田
氏那里见过这样堂威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,浑身抖衣而战。包公问道:“你就是柳金蝉
的乳母?”田氏道:“婆……婆子便是。”包公道:“丫鬟绣红为何而死的?从实说来。”
田氏到了此时,那敢撒谎,便把如何听见员外安人私语要害颜生,自己如何与小姐商议
要救颜生,如何叫绣红私赠颜生银两等话说了。“谁知颜姑爷得了财物,不知何故,竟
将绣红掐死了。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,连那个字帖儿。我家员外见了气得了不得,就
把颜姑爷送了县了。谁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。……”包公听至此,不觉愕然,道:
“怎么柳金蝉竟自死了么?”田氏道:“死了之后又活了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如何又会
活了呢?”田氏道:“皆因我家员外安人商量此事,说颜姑爷是头一天进了监,第二天
姑娘就吊死了──况且又是未过门之女。这要是吵嚷出去,这个名声儿不好听的。因此
就说是小姐病得要死,买口棺材来冲一冲,却悄悄把小姐装殓了,停放在后花园敞厅上。
谁知半夜里有人嚷说:“你们小姐活了,还了魂了。”大家伙儿听见了,过去一看,谁
说不是活了呢。棺材盖也横过来了,小姐在棺材里坐着呢。”包公道:“棺材盖如何会
横过来呢?”田氏道:“听说是宅内的下人牛驴子偷偷儿盗尸去。他见小姐活了,不知
怎么,他又抹了脖子了。”
    包公听毕,暗暗思想道:“可惜金蝉一番节烈,竟被无义的颜生辜负了。可恨颜生
既得财物,又将绣红掐死。其为人的品行,就不问可知了。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,并
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?”想至此,便叫:“带雨墨。”左右即将雨墨带上堂来。包公
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狗才!你小小年纪,竟敢大胆蒙混本阁,该当何罪?”雨墨见
包公动怒,便向上叩头道:“小人句句是实话,焉敢蒙混相爷。”包公一声断喝:“你
这狗才,就该掌嘴!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,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?讲!”
   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么言语,且听下回分解。
39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2:38 | 只看该作者
第三十九回 铡斩君衡书生开罪 石惊赵虎侠客争锋
    且说包公一声断喝:“唗!你这狗才,就该掌嘴。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,他的
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?”雨墨道:“相爷若说扇子,其中有个情节。只因柳洪内
侄名叫冯君衡,就是现在冯氏安人的侄儿,那一天合我主人谈诗对对子。后来他要我主
人扇子瞧,却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写。我家主人不肯写。他不依,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
拿去。他说写得了再换。相爷不信,打发人取来,现时仍在笔筒上插着。那把画着船上
妇人摇桨的扇子,就是冯君衡的。小人断不敢撒谎。”包公因问出扇子的根由,心中早
已明白此事,不由哈哈大笑,十分畅快。立刻出签捉拿冯君衡到案。
    此时祥符县已将颜查散解到。包公便叫将田氏带下去,叫雨墨跪在一旁。将颜生的
招状看了一遍,已然看出破绽,不由暗暗笑道:“一个情愿甘心抵命,一个以死相酬自
尽,他二人也堪称为义夫节妇了。”便叫:“带颜查散。”
    颜生此时镯镣加身,来至堂上,一眼看见雨墨,心中纳闷道:“他到此何干?”左
右上来去了刑具。颜生跪倒。包公道:“颜查散抬起头来。”颜查散仰起面来。包公见
他虽然蓬头垢面,却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,便问:“你如何将绣红掐死?”颜生便将在
县内口供,一字不改,诉将上去。包公点了点头,道:“绣红也真正的可恶。你是柳洪
的亲戚,又是客居他家,他竟敢不服呼唤,口出不逊,无怪你愤恨。我且问你。你是什
么时候出了书斋?由何路径到内角门?什么时候掐死绣红?他死于何处?讲。”
    颜生听包公问到此处,竟不能答,暗暗的道:“好利害!好利害!我何尝掐死绣红,
不过是恐金蝉出头露面,名节攸关;故此我才招认掐死绣红。如今相爷细细的审问,何
时出了书斋,由何路径到内角门,我如何说得出来?”正在为难之际,忽听雨墨在旁哭
道:“相公此时还不说明,真个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悬念么?”颜生一闻此言,触动肝腑,
又是着急,又惭愧,不觉泪流满面,向上叩头,道:“犯人实实罪该万死,惟求相爷笔
下超生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
    包公道:“还有一事问你。柳金蝉既已寄柬与你,你为何不去,是何缘故?”颜生
道:“哎呀!相爷呀。千错万错在此处。那日绣红送柬之后,犯人刚然要看。恰值冯君
衡前来借书,犯人便将此柬掖在案头书内。谁知冯君衡去后,遍寻不见,再也无有。犯
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词,如何知道有内角门之约呢?”包公听了,便觉了然。
    只见差役回道:“冯君衡拿到。”包公便叫颜生主仆下去,立刻带冯君衡上堂。包
公见他兔耳莺腮,蛇眉鼠眼,已知是不良之辈,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冯君衡,快将假
名盗财,因奸致命,从实招来!”左右连声催吓:“讲!讲!讲!”冯君衡道:“没有
什么招的。”包公道:“请大刑。”左右将三根木望堂上一撂。冯君衡害怕,只得口吐
实情,将如何换扇,如何盗柬,如何二更之时拿了扇柬冒名前去,只因绣红要嚷,如何
将他扣喉而死,又如何撇下扇柬,换了包袱银两回转书房,从头至尾,述说一遍。包公
问明,叫他画了供,立刻请御刑。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,还是照旧章程,登时将冯君
衡铡了。丹墀之下,只吓得柳洪田氏以及颜生主仆不敢仰视。
    刚将尸首打扫完毕,御刑仍然安放。堂上忽听包公道:“带柳洪。”这一声把个柳
洪吓得胆裂魂飞,筋酥骨软,好容易挣扎爬至公堂之上。包公道:“我骂你这老狗!颜
生受害,金蝉悬梁,绣红遭害,驴子被杀,以及冯君衡遭刑,全由你这老狗嫌贫爱富而
起,致令生者、死者、死而复生者受此大害。今将你废于铡下,大概不委屈你罢?”柳
洪听了,叩头碰地,道:“实在不屈。望相爷开天地之恩,饶恕小老儿,改过自新,以
赎前愆。”包公道:“你既知要赎罪,听本阁吩咐。今将颜生交付于你,就在你家攻书。
所有一切费用,你要好好看待。俟明年科考之后,中与不中,即便毕姻。倘颜查散稍有
疏虞,我便把你拿来,仍然废于铡下。你敢应么?”柳洪道:“小老儿愿意,小老儿愿
意。”
    包公便将颜查散雨墨叫上堂来,道:“你读书要明大义,为何失大义而全小节?便
非志士,乃系腐儒。自今以后,必须改过,务要好好读书。按日期将窗课送来,本阁与
你看视。倘得寸进,庶不负雨墨一片为主之心。就是平素之间,也要将他好好看待。”
颜生向上叩头道:“谨遵台命。”三个人又从新向上叩头。柳洪携了颜生的手,颜生携
了雨墨的手,又是欢喜,又是伤心,下了丹墀,同了田氏一齐回家去了。此案已结。包
公退堂,来至书房,便叫包兴:“请展护卫。”
    你道展爷几时回来的?他却来在颜查散白玉堂之先,只因腾不出笔来不能叙写。事
有缓急,况颜生之案是一气的文字,再也间断不得,如何还有功夫提展爷呢。如今颜查
散之案已完,必须要说一番。展爷自从救了老仆颜福之后,那夜便赶到家中,见了展忠。
将茉花村比剑联姻之事,述说一回。彼此换剑作了定礼,便将湛卢宝剑给他看了。展忠
满心欢喜。展爷又告诉他,现在开封府有一件要紧之事,故此连夜赶回家中,必须早赴
东京。展忠道:“作皇家官,理应报效朝廷。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。爷自请放心。”
展爷便叫伴当收拾行李备马,立刻起程,竟奔开封府而来。
    及至到了开封府,先见了公孙先生与王马张赵等,却不提白玉堂来京,不过略问了
问:“一向有什么事故没有?”大家俱言无事。又问展爷道:“大哥原告两个月的假,
如何恁早回来?”展爷道:“回家祭扫完了,在家无事,莫若早些回来,省得临期匆忙。”
也就遮掩过去。他却参见了相爷,暗暗将白玉堂之事回了,包公听了,吩咐严加防范,
设法擒拿。展爷退回公所,自有众人与他接风撢尘,一连热闹了几天。展爷每夜防范,
并不见什么动静。
    不想由颜查散案中,生出寄柬留刀之事。包公虽然疑心,尚未知虚实,如今此案已
经断明,果系“颜查散冤”,应了柬上之言。包公想起留刀之人,退堂来至书房,便请
展爷。展爷随着包兴进了书房,参见包公。包公便提起:“寄柬留刀之人,行踪诡密,
令人可疑。护卫须要严加防范才好。”展爷道:“卑职前日听见主管包兴述说此事,也
就有些疑心。这明是给颜查散辨冤,暗里却是透信。据卑职想,留刀之人,恐是白玉堂
了。卑职且与公孙策计议去。”包公点头。展爷退出,来至公所,已然秉上灯烛。大家
摆上酒饭,彼此就座。
    公孙便问展爷道:“相爷有何见谕?”展爷道:“相爷为寄柬留刀之事,叫大家防
范些。”王朝道:“此事原为颜查散明冤。如今既已断明,颜生已归柳家去了,此时又
防什么呢?”展爷此时却不能不告诉众人白玉堂来京找寻之事,便将在茉花村比剑联姻,
后至芦花荡方知白玉堂进京来找御猫,及一闻此言,便急急敢来等情由说了一遍。张龙
道:“原来大哥定了亲了。还瞒着我们呢。恐怕兄弟们要喝大哥的喜酒。如今既已说出
来,明日是要加倍的罚。”马汉道:“喝酒是小事。但不知锦毛鼠是怎么个人?”展爷
道:“此人姓白名玉堂,乃五义之中的朋友。”赵虎道:“什么五义?小弟不明白。”
展爷便将陷空岛的众人说出,又将绰号儿说与众人听了。公孙先生在旁听得明白,猛然
醒悟道:“此人来找大哥,却是要与大哥合气的。”展爷道:“他与我素无仇隙,与我
合什么气呢?”公孙策道:“大哥,你自想想。他们五人号称五鼠,你却号称御猫。焉
有猫儿不捕鼠之理?这明是嗔大哥号称御猫之故。所以知道他要与大哥合气。”展爷道:
“贤弟所说似乎有理。但我这“御猫”乃圣上所赐,非是劣兄有意称猫,要欺压朋友。
他若真个为此事而来,劣兄甘拜下风,从此后不称御猫,也未为不可。”众人尚未答言。
惟赵爷正在豪饮之间,听见展爷说出此话,他却有些不服气,拿着酒杯,立起身来道:
“大哥,你老素昔胆量过人,今日何自馁如此?这“御猫”二字乃圣上所赐,如何改得?
倘若是那个甚么白糖咧黑糖咧,──他不来便罢。他若来时,我烧一壶开开的水把他冲
着喝了,也去去我的滞气。”展爷连忙摆手,说:“四弟悄言,岂不闻窗外有耳?……”
    刚说至此,只听拍的一声,从外面飞进一物,不偏不歪,正打在赵虎擎的那个酒杯
之上,只听当啷啷一声将酒杯打了个粉碎。赵爷吓了一跳,众人无不惊骇。
    只见展爷早已出席,将窗扇虚掩,回身复又将灯吹灭。便把外衣脱下,里面却是早
已结束停当的。暗暗的将宝剑拿在手中,却把窗扇假做一开,只听拍的一声,又是一物
打在窗扇上。展爷这才把窗扇一开,随着劲一伏身窜将出去,只觉得迎面一股寒风,嗖
的就是一刀。展爷将剑扁着往上一迎,随招随架。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细观瞧,见来人穿
著簇青的夜行衣靠,脚步伶俐,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见的那人。
    二人也不言语,惟闻刀剑之声,叮当乱响。展爷不过招架,并不还手。见他刀刀紧
逼,门路精奇。南侠暗暗喝采。又想道:“这朋友好不知进退。我让着你,不肯伤你,
又何必赶尽杀绝。难道我还怕你不成。”暗道:“也叫他知道知道。”便把宝剑一横。
等刀临近,用个鹤唳长空之势,用力往上一削,只听噌的一声,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,
不敢进步。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,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;那人却上了耳房,展爷
又跃身而上;及至到了耳房,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;展爷赶至大堂房上,那人一伏身
越过脊去。展爷不敢紧追,恐有暗器,却退了几步。从这边房脊,刚要越过。瞥见眼前
一道红光,忙说“不好”!把头一低,刚躲过门面,却把头巾打落。那物落在房上,咕
噜噜滚将下去──又知是个石子。
    原来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,能暗中视物,虽不真切,却能分别。最怕猛然火光一亮,
反觉眼前一黑。犹如黑天在灯光之下,乍从屋内来,必须略站片时,方觉眼前光亮些。
展爷方才觉眼前有火光亮一晃,已知那人必有暗器,赶紧把头一低,所以将头巾打落。
要是些微力笨点的,不是打在门面之上,重点打下房来咧。此时展爷再往脊的那边一望,
那人早已去了。
    此际在公所之内,王马张赵带领差役,灯笼火把,各执器械,俱从角门绕过,遍处
搜查,那里有个人影呢。惟有楞爷赵虎怪叫吆喝,一路乱嚷。展爷已从房上下来,找着
头巾,回到公所,连忙穿了衣服与公孙先生来找包兴。恰遇包兴奉了相爷之命来请二人。
二人即便随同包兴一同来至书房,参见了包公,便说方才与那人交手情形。“未能拿获,
实卑职之过。”包公道:“黑夜之间焉能一战成功。据我想来,惟恐他别生枝叶,那时
更难拿获,倒要大费周折呢。”又嘱咐了一番,合署务要小心。展爷与公孙先生连连答
应。二人退出,来至公所,大家计议。惟有赵虎撅着嘴,再也不言语了。自此夜之后,
却也无甚动静,惟有小心而已。
    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晓。
40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14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回 思寻盟弟遣使三雄 欲盗赃金纠合五义
    且说陷空岛卢家庄那钻天鼠卢方,自从白玉堂离庄,算来将有两月,未见回来,又
无音信,甚是放心不下。每日里嗐声叹气,坐卧不安,连饮食俱各减了。虽有韩徐蒋三
人劝慰,无奈卢方实心忠厚,再也解不开。
    一日,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厅上。卢方道:“自我兄弟结拜以来,朝夕相聚,何等
快乐。偏是五弟少年心性,好事逞强,务必要与什么“御猫”较量。至今去了两月有余,
未见回来,劣兄好生放心不下。”四爷蒋平道:“五弟未免过于心高气傲,而且不服人
劝。小弟前次略说了几句,险些儿与我反目。据我看来,惟恐五弟将来要从这上头受害
呢。”徐庆道:“四弟再休提起。那日要不是你说他,他如何会私自赌气走了呢。全是
你多嘴的不好。那有你三哥也不会说话,也不劝他的好呢。”卢方见徐庆抱怨蒋平,惟
恐他二人分争起来,便道:“事已至此,别的暂且不必提了。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,
那时怎了?劣兄意欲亲赴东京寻找寻找,不知众位贤弟以为如何?”蒋平道:“此事又
何必大哥前往。既是小弟多言,他赌气去了。莫若小弟去寻他回来就是了。”韩彰道:
“四弟是断然去不得的。”蒋平道:“却是为何?”韩彰道:“五弟这一去必要与姓展
的分个高下,倘若得了上风,那还罢了;他若拜了下风,再想起你的前言,如何还肯回
来。你是断然去不得的。”徐庆接言道:“待小弟前去如何?”卢方听了,却不言语,
知道徐庆为人粗鲁,是个浑愣。他这一去,不但不能找回五弟──巧咧,倒要闹出事来。
韩彰见卢方不语,心中早已明白了,便道:“三弟要去,待劣兄与你同去如何?”卢方
听韩彰要与徐庆同去,方答言道:“若得二弟同去,劣兄稍觉放心。”蒋平道:“此事
因我起见。如何二哥三哥辛苦,小弟倒安逸呢?莫若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?”卢方也
不等韩彰徐庆说,便答言道:“若是四弟同去,劣兄更觉放心。明日就与三位贤弟饯行
便了。”
    忽见庄丁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凤阳府柳家庄柳员外求见。”卢方听了,便问道:
“此系何人?”蒋平道:“弟知此人,他乃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,姓柳名青,绰号白面
判官。不知他来此为着何事?”卢方道:“三位贤弟且先回避,待劣兄见他,看是如何。”
吩咐庄丁:“快请。”卢方也就迎了出去。柳青同了庄丁进来,见他身量却不高大,衣
服甚是鲜明,白馥馥一张面皮,暗含着恶态,叠暴着环睛,明露着鬼计多端。彼此相见,
各通姓名。卢方便执手,让到待客厅上,就座献茶。
    卢爷便问道:“久仰芳名,未能奉谒。今蒙降临,有屈台驾。不知有何见教?敢乞
明示。”柳青道:“小弟此来不为别事。只因仰慕卢兄行侠尚义,故此斗胆前来,殊觉
冒昧。大约说出此事,决不见责。只因敝处太守孙珍乃兵马司孙荣之子,却是太师庞吉
之外孙。此人淫欲贪婪,剥削民脂,造恶多端,概难尽述。刻下为与庞吉庆寿,他备得
松景八盆,其中暗藏黄金千两,以为趋奉献媚之资。小弟打听得真实,意欲将此金劫下。
非是小弟贪爱此金,因敝处连年荒旱,即以此金变了价,买粮米赈济,以抒民困。奈弟
独力难成,故此不辞跋涉,仰望卢兄帮助是幸!”卢方听了,便道:“弟蜗居山庄,原
是本分人家。虽有微名,并非要结而得。至行劫窃取之事,更不是我卢方所为。足下此
来,竟自徒劳。本欲款留几日,惟恐有误足下正事,反为不美。莫若足下早早另为打算。”
说罢,一执手道:“请了。”柳青听卢方之言,只气得满面通红,把个白面判官竟成了
红面判官了。暗道:“真乃闻名不如见面。原来卢方是这等人。如此看来,义在那里?
我柳青来的不是路了。”站起身来,也说一个“请”字,头也不回,竟出门去了。
    谁知庄门却是两个相连,只见那边庄门出来一个庄丁,迎头拦住道:“柳员外暂停
贵步。我们三位员外到了。”柳青回头一看,只见三个人自那边过来。仔细留神,见三
个人高矮不等,胖瘦不一,各具一种豪侠气概。柳青只得止步,问道:“你家大员外既
已拒绝于我,三位又系何人?请言其详。”蒋平向前道:“柳兄不认得小弟了么?小弟
蒋平。”指着二爷三爷道:“此是我二哥韩彰。此是我三哥徐庆。”柳青道:“久仰,
久仰!失敬,失敬!请了。”说罢,回身就走。
    蒋平赶上前,说道:“柳兄不要如此。方才之事弟等皆知。非是俺大哥见义不为,
只因这些日子心绪不定,无暇及此,诚非有意拒绝尊兄。望乞海涵。弟等情愿替大哥陪
罪。”说罢,就是一揖。柳青见蒋平和容悦色,殷勤劝慰,只得止步转身,道:“小弟
原是仰慕众兄的义气干云,故不辞跋涉而来;不料令兄竟如此固执,使小弟好生的惭愧。”
二爷韩彰道:“实是大兄长心中有事,言语梗直,多有得罪。柳兄不要介怀。弟等请柳
兄在这边一叙。”徐庆道:“有话不必在此叙谈,咱们且到那边再说不迟。”柳青只得
转步,进了那边庄门,也有五间客厅。韩爷将柳青让至上面,三人陪坐,庄丁献茶。蒋
平又问了一番太守贪赃受贿,剥削民膏的过恶。又问:“柳兄既有此举,但不知用何计
策?”柳青道:“弟有师傅的蒙汉药断魂香。到了临期,只须如此如此,便可成功。”
蒋爷韩爷点了点头,惟有徐爷鼓掌大笑,连说:“好计,好计!”大家欢喜。
    蒋爷又对徐韩二位道:“二位哥哥在此陪着柳兄。小弟还要到大哥那边一看。此事
须要瞒着大哥。如今你我俱在这边,惟恐工夫大了,大哥又要烦闷。莫若小弟去到那里,
只说二哥三哥在这里打点行装。小弟在那里陪着大哥,二位兄长在这里陪着柳兄,庶乎
两便。”韩爷道:“四弟所言甚是。你就过那边去罢。”徐庆道:“还是四弟有算计。
快去,快去。”蒋爷别了柳青,与卢方解闷去了。
    这里柳青便问道:“卢兄为着何事烦恼?”韩爷道:“嗳!说起此事,全是五弟任
性胡为。”柳青道:“可是呀。方才卢兄提白五兄进京去了。不知为着何事?”韩彰道:
“听得东京有个号称御猫姓展的,是老五气他不过,特特前去会他。不想两月有余,毫
无信息。因此大哥又是思念,又是着急。”柳青听至此,叹道:“原来卢兄特为五弟不
耐烦。这样爱友的朋友,小弟几乎错怪了。然而大哥与其徒思无益,何不前去找寻呢?”
徐庆道:“何尝不是呢。原是俺要去找老五,偏偏的二哥四弟要与俺同去。若非他二人
耽搁,此时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。”韩爷道:“虽则耽延程途,幸喜柳兄前来,明日
正好同往。一来为寻五弟,二来又可暗办此事,岂不两全其美么?”柳青听至此,叹道:
“既如此,二位兄长就打点行装。小弟在前途恭候。省得卢兄看见,又要生疑。”韩爷
道:“到此焉有不待酒饭之理。”柳青笑道:“你我非酒肉朋友,吃喝是小事。还是在
前途恭候的为是。”说罢,立起身来。韩爷徐庆也不强留。定准了时刻地方,执手告别。
韩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,也到这边来。见了卢方,却不提柳青之事。
    到了次日,卢方预备了送行的酒席,弟兄四人吃喝已毕。卢方又嘱咐了许多的言语,
方将三人送出庄门,亲看他们去了。立了多时,才转身回去。他三人攒步向前,竟赴柳
青的约会去了。
    他等只顾劫取孙珍的寿礼,未免耽延时日。不想白玉堂此时在东京闹下出类拔萃的
乱子来了。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,悄悄回到旅店,暗暗思忖道:“我看姓展
的本领果然不差。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,至今耿耿在心。今见他步法形景,颇
似当初所见之人,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是此人。若真是他,倒是我意中朋友。再者南侠
称猫之号,原不是他出于本心,乃是圣上所赐。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,如何能彀知
道锦毛鼠的本领呢。哧!我既到了东京,何不到皇宫内走走。倘有机缘,略略施展施展。
一来使当今知道我白玉堂;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;三来我做的事,圣上知道,
必交开封府。既交到开封府,再也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。那时我再设个计策,将他诓入
陷空岛奚落他一场。是猫儿捕了耗子,还是耗子咬了猫?纵然罪犯天条,斧钺加身,也
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。那怕从此倾生,也可以名传天下。但只一件,我在店中存身不
大稳便。待我明日找个很好的去处隐了身体,那时叫他们捕风捉影,也知道姓白的厉害。”
他既横了心,立下此志,就不顾甚么纪律了。
    单说内苑万寿山有总管姓郭名安,他乃郭槐之侄。自从郭槐遭诛之后,他也不想想
所做之事,该剐不该剐。他却自具一偏之见,每每暗想道:“当初咱叔叔谋害储君,偏
偏的被陈林救出,以致久后事犯被戮。细细想来,全是陈林之过。必是有意与郭门作对。
再者当初我叔叔是都堂,他是总管,尚且被他治倒,置之死地。何况如今他是都堂,我
是总管。倘或想起前仇,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。以大压小,更是容易。怎么想个
法子,将他害了,一来与叔叔报仇,二来也免得每日耽心。”
    一日晚间,正然思想。只见小太监何常喜端了茶来,双手捧至郭安面前。郭安接茶
慢饮。这何太监年纪不过十五六岁,极其伶俐,郭安素来最喜欢他。他见郭安沈默不语,
如有所思,便知必有心事,又不敢问。只得搭讪着说道:“前日雨前茶,你老人家喝着
没味儿。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,合伙伴们寻一瓶上用的龙井茶来,给你老人家泡了一
小壶儿。你老人家喝着这个如何?”郭安道:“也还罢了。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
边去。他那里黑心人多。你小孩家懂的什么。万一叫他们害了,岂不白白把个小命送了
么?”
    何常喜听了,暗暗展转道:“听他之言,话内有因。他别与都堂有甚么拉拢罢?我
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?”便道:“敢则是这末着吗?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导,奴婢那里知
道呢。但只一件,他们是上司衙门,往往的捏个短儿,拿个错儿。你老人家还担得起;
若是奴婢,那里搁的住呢,一来年轻,二来又不懂事。时常到那里去,叔叔长,大爷短,
合他们鬼混。明是讨他们好儿,暗里却是打听他们的事情。就是他们安着坏心,也不过
仗着都堂的威势欺人罢了。”郭安听了,猛然心内一动,便道:“你常去,可听见他们
有什么事没有呢?”何常喜道:“却倒没听见甚么事。就是昨日奴婢寻茶去,见他们拿
着一匣人参,说是圣上赏都堂的。因为都堂有了年纪,神虚气喘,咳声不止,未免是当
初操劳太过,如今百病趁虚而入。因此赏参,要加上别的药味,配甚么药酒。每日早晚
喝些,最是消除百病,益寿延年。”郭安闻听,不觉发恨道:“他还要益寿延年!恨不
得他立刻倾生,方消我心头之恨。”
    不知郭安怎生谋害陈林,下回分解。
41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31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一回 忠烈题诗郭安丧命 开封奉旨赵虎乔妆
    且说何太监听了一怔,说:“奴婢瞧都堂为人行事,却是极好的,而且待你老人家
不错,怎么这样恨他呢?想来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,把你老人家闹寒了心咧。”郭安道:
“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。圣人说:“父母之仇不共戴天。”他害了我的叔叔,就
如父母一般,我若不报此仇,岂不被人耻笑呢?我久怀此心,未得其便。如今他既用人
参作酒,这是天赐其便。”
    何太监暗暗想道:“敢则是与都堂原有仇隙。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。但不知
如何害法?我且问明白了,再作道理。”便道:“他用人参,乃是补气养神的,你老人
家怎么倒说天赐其便呢?”郭安道:“我且问你,我待你如何?”常喜道:“你老人家
是最疼爱我的,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,不亚如父子一般,谁不知道呢?”郭安道:
“既如此,我这一宗事也不瞒你。你若能帮我办成了,我便另眼看待于你。咱们就认为
义父子,你心下如何呢?”
    何太监听了,暗忖道:“我若不应允,必与别人商议。那时不但我不能知道,反叫
他记了我的仇了。”便连忙跪下,道:“你老人家若不憎嫌,儿子与爹爹磕头。”郭安
见他如此,真是乐得了不得。连忙扶起来,道:“好孩子,真令人可疼。往后必要提拔
于你。只是此事须要严密,千万不可泄漏。”何太监道:“那是自然,何用你老人家吩
咐呢。但不知用儿子作甚么?”郭安道:“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,也是当初老太爷在日,
与尤奶奶商议的,没有用着。我却记下这个方子。此乃最忌的是人参。若吃此药,误用
人参,犹如火上浇油,不出七天,必要命尽无常。这都是“八反”里头的。如今将此药
放在酒里请他来吃。他若吃了,回去再一喝人参酒,毒气相攻,虽然不能七日身亡,大
约他有年纪的人了,也就不能多延时日。──又不露痕迹。你说好不好?”何太监说:
“此事却用儿子甚么呢?”郭安道:“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。你想想,跟都堂的那一个
不是鬼灵精儿似的。若请他吃酒,用两壶斟酒,将来有个好歹,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
毒了。那还了得么?如今只用一把壶斟酒。这可就用着你了。”何太监道:“一个壶里,
怎么能装两样酒呢?这可闷杀人咧。”郭安道:“原是呀,为甚么必得用你呢?你进屋
里去,在博古阁子上,把那把洋錾金的银酒壶拿来。”
    何常喜果然拿来,在灯下一看,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,底儿上却有两个窟窿。
打开盖一瞧,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。看了半天,却不明白。郭安道:“你瞧
不明白,我告诉你罢。这是人家送我的顽意儿。若要灌人的酒,叫他醉了,就用着这个
了。此壶名叫“转心壶”。待我试给你看。”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,揭开盖,灌入左
边。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,顺着右边灌入。将盖盖好,递与何常喜,叫他斟。常喜接
过,斟了半天,也斟不出来。郭安哈哈大笑,道:“傻孩子,你拿来罢。别呕我了。待
我斟给你看。”常喜递过壶去。郭安接来,道:“我先斟一杯水。”将壶一低,果然斟
出水来。又道:“我再斟一杯茶。”将壶一低,果然斟茶来。
    常喜看了纳闷,道:“这是甚么缘故呢?好老爷子,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。”郭安
笑道:“你执着壶靶。用手托住壶底。要斟左边,你将右边窟窿堵住;要斟右边,将左
边窟窿堵住;再没有斟不出来的。千万要记明白了。你可知道了?”何太监道:“话虽
如此说,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?”郭安道:“灯下难瞧。你明日细细看来,这壶
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,不过灯下斟酒,再也看不出来。不然,如何人家不犯疑呢?”一
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?那里知道真是两样呢。这也是能人巧制,想出这蹊跷法子来。
──且不要说这些。我就写个帖儿,你此时就请去。明日是十五,约他在此赏月。他若
果来,你可抱定酒壶,千万记了左右窟窿,好歹别斟错了。那可不是顽的。”何常喜答
应,拿了帖子,便奔都堂这边来了。
    刚过太湖石畔,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,手中钢刀一晃,光华夺目。又听那人说
道:“你要嚷,就是一刀。”何常喜吓得哆嗦作一团。那人悄悄道:“俺将你捆缚好了,
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。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开封府,你可要直言伸诉。倘若隐瞒,
我明晚割你的首级。”何太监连连答应,束手就缚。那人一提,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
之下。又叫他张口,填了一块棉絮。执着明晃晃的刀,竟奔郭安屋中而来。
   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。忽听脚步声响,以为是他回来,便问道:“你回来了
么?”外面答道:“俺来也。”郭安一抬头,见一人持利刃,只吓的嚷了一声“有贼”,
谁知头已落地。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,不见动静,赶来一看,但见郭安已然被人
杀死在地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去回禀了执事太监,不敢耽延,回禀都堂陈公公,立刻
派人查验。又在各处搜寻,于柳荫之下,救了何常喜,松了绑背,掏出棉絮,容他喘息。
问他,他却不敢说,止于说:“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,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
实说,若说错了,他明晚还要取我的首级呢。”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,也不敢追问,
便先回禀了都堂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,待明早启奏便了。
    次日五鼓,天子尚未临朝。陈公公进内,请了圣安,便将万寿山总管郭安不知被何
人杀死,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,一切言语,俱各奏明。仁宗闻奏,不由得诧异道:
“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?此人胆量也就不小呢。”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。
陈公公领旨,才待转身,天子又道:“今乃望日,朕要到忠烈祠拈香,老伴伴随朕一往。”
陈林领旨出来,先传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,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。
    掌管忠烈祠太监,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,早已预备。圣上排驾到忠烈祠,只
见杆上黄旛飘荡,两边鼓响钟鸣。圣上来至内殿,陈伴伴紧紧跟随。正面塑着忠烈寇承
御之像,仍是宫妆打扮,却是站像。两边也塑着随侍的四个配像。天子朝上默祝拈香。
虽不下拜,那一番恭敬,也就至诚得很呢。拈香已毕,仰观金像。惟有陈公公在旁,见
塑像面貌如生,不觉滴下泪来。又不敢哭,连忙拭去。谁知圣上早已看见,便不肯注视,
反仰面瞧了佛门宝旛。猛回头,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,心中暗道:“此处却有何
人写字?”不觉移步近前仰视。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,心中也自狐疑:“此字是何人
写的呢?”幸喜字体极大,看得真切,却是一首五言绝句诗。写的是:“忠烈保君王,
哀哉杖下亡。芳名垂不朽,博得一炉香。”词语虽然粗俗,笔气极其纵横,而且言简意
深,包括不遗。圣上便问道:“此诗何人所写?”陈林道:“奴婢不知。待奴婢问来。”
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,问此诗的来由。
    这人听了,只吓得惊疑不止,跪奏道:“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,圣上必要临。昨日
带领多人细细撢扫,拂去浮尘,各处留神,并未见有此诗句。如何一夜之间,竟有人擅
敢题诗呢?奴婢实系不知。”仁宗猛然醒悟道:“老伴伴,你也不必问了。朕却明白此
事。你看题诗之处,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,再也不能题写;郭安的死,非有出奇的本领
之人,再也不能杀死。据朕想来,题诗的即是杀人的,杀人的就是题诗的。且将首相包
卿宣来见朕。”
    不多时,包公来到,参见了圣驾。天子便将题诗杀人的原由,说了一番。包公听了
(正因白玉堂闹了开封府之后,这些日子并无动静,不想他却来在禁院来了。)不好言
明,只得启奏:“待臣慢慢访查。”却又踏看了一番,并无形迹。便护从圣驾还宫,然
后急急乘轿回衙。立刻升堂,将何常喜审问。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,现
有转心壶,还有茶水为证;并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,说的是何言语,一字不敢
撒谎,从实诉将出来。包公听了,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,便回转书房,请了展爷公孙策
来,大家商酌一番。二人也说:“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,须要细细查访才好。”二
人别了包公,来到官厅,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。
    次日包公入朝,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,天子闻听,更觉欢喜,称赞道:“此人虽
是暗昧。他却秉公除奸,行侠作义,却也是个好人。卿家必须细细访查。不拘时日,务
要将此人拿住,朕要亲览。”包公领旨,到了开封,又传与众人。谁不要建立此功,从
此后处处留神,人人小心,再也毫无影响。
    不料楞爷赵虎,他又想起当初扮化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。如今何不照旧再走一趟
呢!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。此次却不隐藏,改扮停当,他就从开封府角门内,大摇大
摆的出来。招的众人无不嘲笑。他却鼓着腮帮子,当正经事办,以为是私访不可亵渎。
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,三三两两在背后指指戳戳。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,
他们却煞住脚步。别人却跟着不离左右。赵虎一想:“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,连一个
讨饭的也没瞧见过。真是可厌的很咧。”要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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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43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二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 将差就错巧讯赃金
    且说赵虎扮做化子,见跟的人多了,一时性发,他便拽开大步,飞也似的跑了二三
里之遥。看了看左右无人,方将脚步放缓了,往前慢走。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,自己以
为得意,却不理会。及至剩了一人,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,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。先
前还挣扎的住,后来便合着腰儿,渐渐握住胸脯。没奈何,又双手抱了肩头,往前颠跑。
偏偏的日色西斜,金风透体,那里还搁得住呢。两只眼睛东瞧西望。见那壁厢有一破庙,
山门倒坏,殿宇坍塌,东西山墙孤立。便奔到山墙之下,蹲下身体,以避北风。自己未
免后悔,不该穿著这样单寒行头,理应穿一分破烂的棉衣才是。凡事不可粗心。
    正在思想,只见那边来了一人,衣衫褴褛,与自己相同,却夹着一捆干草,竟奔到
大柳树之下,扬手将草顺在理面。却见他扳住柳枝,将身一纵,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。
赵虎此时见那人,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,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。暗暗想道:
“往往到了饱暖之时,便忘却了饥寒之苦。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,饱食暖衣,何等快
乐。今日为私访而来,遭此秋风,便觉得寒冷之甚。见他钻入树窟,又有干草铺垫。似
这等看来,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。”心里如此想,身上更觉得打噤儿。
   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,也是褴褛不堪,却也抱着一捆干草,也奔了这棵枯柳而来。到
了跟前,不容分说,把草往里一拋。只听里面人哎哟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探出头来一
看,道:“你要留神点呀!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?”外边那人道:“老兄恕我不知。
敢则是你早来了。没奈何,匀便匀便。咱二人将就在一处,又暖和,又不寂寞。我还有
话合你说呢。”说着话,将树枝扳住,身子一纵,也钻进树窟之内。只听先前那人道:
“我一人正好安眠,偏偏的你又来了,说不得只好打坐功了。”又听后来那人道:“大
厦千间,不过身眠七尺。咱二人虽则穷苦,现有干草铺垫,又温又暖,也算罢了,此时
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。”
    赵虎听了,暗道:“好小子!这是说我呢。我何不也钻进去,作个不速之客呢?”
刚然走到树下,又听那人道:“就以开封府说吧,堂堂的首相,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睁着
眼睛,不能安睡。难道他老人家还短少了暖床热被么?只因国事操心,日夜焦劳,把个
大人愁得没有困了。”赵虎听了,暗暗点头。又听这个问道:“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?”
那人又道:“怎么你不知道?只因新近宫内不知甚么人在忠烈祠题诗,又在万寿山杀命,
奏旨把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。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,往那里查去?”忽听这个
道:“此事我虽知道,我可没那末大胆子上开封府。我怕惹乱子,不是顽的。”那人道:
“这怕甚么呢?你还丢甚么呢?你告诉我,我帮着你好不好?”这人道:“既是如此,
我告诉你。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,那不是吉升店么?来了一个人,年纪不大,好俊样
儿,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,将那末一个大店满占了。说要等他们伙伴,声势很阔。因
此我暗暗打听,只是听说此人姓孙,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,这不是这件事么?”赵爷听
见,不由得满心欢喜,把冷清付于九霄云外,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,立刻找了包兴,回
禀相爷,如此如此。
   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,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,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,竟奔吉升店
门。将差役安放妥当,然后叫开店门。店里不知为着何事,连忙开门。只见楞爷赵虎当
先,便问道:“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?”小二含笑道:“正是前日来的。”四爷道:
“在那里?”小二道:“现在上房居住,业已安歇了。”楞爷道:“我们乃开封府奉相
爷钧谕,前来拿人。逃走了,惟你是问。”店小二听罢,忙了手脚。楞爷便唤差役人等。
叫小二来,将上房门口堵住。叫小二叫唤,说:“有同事人找呢。”只听里面应道:
“想是伙计赶到了,快请。”只见跟从之人开了窗扇,赵爷当先来到屋内。从人见不是
来头,往旁边一闪。楞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,只见那人刚才下地,衣服尚在掩着。赵爷
急上前,一把抓住,说道:“好贼呀!你的事犯了。”只听那人道:“足下何人?放手。
有话好说。”赵虎道:“我若放手,你不跑了?实对你说,我们乃开封府来的。”那人
听了开封府三字,便知此事不妥。赵爷道:“奉相爷钧谕,特来拿你。若不访查明白,
敢拿人么?有甚么话,你只好上堂说去。”说罢,将那人往外一拉,喝声:“捆了!”
又吩咐各处搜寻,却无别物,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。赵爷却不认得字,将书信撂在一
边。
   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虎成功,连忙进来,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。张龙忙拿起灯
来一看,上写“内信两封”,中间写“平安家报”,后面有年月日,“凤阳府署密封”。
张爷看了,就知此事有些舛错。当着大众不好明言,暗将书信揣起,押着此人,且回衙
门再作道理。店家也不知何故,难免提心吊胆。
   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,急速禀报了相爷。相爷立刻升堂。赵虎当堂交差,当面去缚。
张龙却将书信呈上。包公看了,便知此事错了。只得问道:“你叫何名,因何来京?讲!”
左右连声催喝。那人磕头,碰地有声。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,战战兢兢
回道:“小人乃……凤阳府太守孙……孙珍的家人,名唤松……松福,奉了我们老爷之
命,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。”包公道:“甚么寿礼?现在那里?”松福道:“是八盆
松景。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,是他押着寿礼,尚在路上,还没到呢。小人是前站,
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候。”包公听了,已知此事错拿无疑。只是如何开放呢?此时赵爷
听了松福之言,好生难受。
   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,便问道:“你家寿礼内,你们老爷可有甚么夹带?从实
诉上来。”只此一问,把个松福吓得抖衣而战,形色仓皇。包公是何等样人,见他如此
光景,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狗才!你还不快说么?”松福连连叩头,道:“相爷不
必动怒,小人实说,实说。”心中暗想道:“好利害!怨的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,果
不虚传。怪道方才拿我时,说我事犯了。若不访查明白,如何敢拿人呢?这些话明是知
道,我如何隐瞒呢?不如实说了,省得皮肉受苦。”便道:“实系八盆景,内暗藏着万
两黄金。惟恐路上被人识破,故此埋在花盆之内。不想相爷神目如电,早已明察秋毫,
小人再不敢隐瞒。不信,老爷看书信便知。”包公便道:“这里面书信二封,是给何人
的?”松福道:“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老太爷的,一封是给庞太师的。我们老爷
原是庞太师的外孙。”包公听了点头,叫将松福带下去,好生看守。
   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?只因书皮上有“密封”二字,必有怕人知晓之事,故
此揣度必有夹带。这便是才略过人,心思活泼之处。
    包公回转书房,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折,连书信一并封入。次日进朝,奏明圣上。
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折,不便交开封审讯,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讯问。包公便将原供并
松福俱交大理寺。文彦博过了一堂,口供相符,便派差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,
不准落于别人之手。立刻抬至当堂,将八盆松景从扳箱抬出一看,却是用松针扎成的
“福如东海寿比南山”八个大字,却也做的新奇。此时也顾不得松景,先将“福”字拔
出,一看里面并无黄金,却是空的。随即逐字看去,俱是空的,并无黄金。惟独“山”
字盆内,有一个象牙牌子,上面却有字迹,一面写着“无义之财”,一面写着“有意查
收”。文大人看了,便知此事诧异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,问他路上却遇何人?松寿禀道:
“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,我们一处住宿,彼此投机,同桌吃饭饮酒。不知怎
么沈醉,人事不知,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。”文大人问明此事,连象牙牌子回奏圣上。
    圣上就将此事交包公访查。并传旨内阁发抄,说:“凤阳府知府孙珍年幼无知,不
称斯职,着立刻解职来京。松福松寿即行释放,着无庸议。”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,知
道此事,不能不递折请罪。圣上一概宽免。惟独包公又添上一宗为难事,暗暗访查,一
时如何能得。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,虽不是此案,幸喜究出藏金,也可以减去老
庞的威势。
   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,到了生辰之日,不肯见客,独自躲在花园先月楼去了。所
有来客,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。自己在园中,也不观花,也不玩景,惟有思前想后,
叹气嗐声。暗暗道:“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。好好一桩事,如今闹的黄金失去,还带累
外孙解职。真也难为他,如何访查得来呢?实实令人气他不过!”正在暗恨,忽见小童
上楼禀道:“二位姨奶奶特来与太师上寿。”老贼闻听,不由得满面堆下笑来,问道:
“在那里?”小童道:“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,刚过莲花浦的小桥。”庞贼道:“既如
此。他们来时,就叫他们上楼来罢。”小童下楼,自己却凭栏而望。果见两个爱妾奼紫
嫣红,俱有丫鬟搀扶。他二人打扮的袅袅娜娜,整整齐齐,又搭着满院中花红柳绿,更
显得百媚千娇,把个老贼乐的老老家都忘了,在楼上手舞足蹈。登时心花大放,把一天
的愁闷俱散在“哈密国”去了。
    不多时,二妾来到楼上,丫鬟搀扶步上扶梯。这个说:“你踩了我的裙子咧!”那
个说:“你碰了我的花儿了。”一阵咭咭呱呱,方才上楼来,一个个娇喘吁吁。先向太
师万福,禀道:“你老人家会乐呀,躲在这里来了。叫我们两个好找,让我们歇歇,再
行礼罢。”老贼哈哈笑道:“你二人来了就是了,又何必行甚么礼呢?”奼紫道:“太
师爷千秋,焉有不行礼的呢?”嫣红道:“若不行礼,显得我们来得不志诚了。”说话
间,丫鬟已将红毡铺下。二人行礼毕,立起身来,又禀道:“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
下酒肴,特与太师爷祝寿。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,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。”老
贼道:“又叫你二人费心,我是必要去的。”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,方才在左右坐了。
彼此嬉笑戏谑,弄得个老贼丑态百出,不一而足。正在欢乐之际,忽听小童楼下咳嗽,
胡梯响亮。
   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,下回分解。
43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54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秽 太师口臭美妾身亡
    且说老贼庞吉正在先月楼与二妾欢语,只见小童手持着一个手本,上得楼来,递与
丫鬟,口中说道:“这是咱们本府十二位先生特与太师爷祝寿,并且求见,要亲身觌面
行礼,还有寿礼面呈。”丫鬟接来,呈与庞吉。庞吉看了,便道:“既是本府先生前来,
不得不见。”对着二妾道:“你二人只好下楼回避。”丫鬟便告诉小童先下楼去,叫先
生们躲避躲避,让二位姨奶奶走后再进来。这里奼紫嫣红立起身来,向庞吉道:“倘若
你老人家不去,我们是要狠狠的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。”老贼听了,哈哈大笑。
二妾又叮嘱一回水晶楼之约,庞贼满口应承,必要去的。看着二妾下楼去远,方叫小童
去请师爷们,自己也不出迎,在太师椅上端然而坐。
    不多时,只见小童引路来至楼下,打起帘栊,众位先生衣冠齐楚,鞠躬而入,外面
随进多少仆从虞候。庞吉慢慢立起身来,执手道:“众位先生光降,使老夫心甚不安。
千万不可行礼,只行常礼罢。”众先生又谦让一番,只得彼此一揖。复又各人递各人的
寿礼,也有一画的,也有一对的,也有一字的,也有一扇的,无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。
老庞一一谢了。此时仆从已将座位调开,仍是太师中间坐定,众师爷分列两旁。左右献
茶,彼此叙话,无非高抬庞吉,说些寿言寿语吉祥话头。
    谈不多时,仆从便放杯箸,摆上果品。众先生又要与庞吉安席,敬寿酒。还是老庞
拦阻道:“今日乃因老夫贱辰,有劳众位台驾,理应老夫各敬一杯才是。莫若大家免了,
也不用安席敬酒。彼此就座,开怀畅饮,倒觉爽快。”众人道:“既是太师吩咐,晚生
等便从命了。”说罢,各人朝上一躬,仍按次序入席。酒过三巡之后,未免脱帽露顶,
舒手豁拳,呼么喝六,壶到杯干。
    正饮在半酣之际,只见仆从搭进一个盆来,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,极
其新鲜,并且不少。众先生听说是新鲜河豚,一个个口角垂涎,俱各称赞道:“妙哉,
妙哉!河豚乃鱼中至味,鲜美异常。”庞太师见大家夸奖,又是自己女婿孝敬,当着众
人颇有得色。吩咐:“搭下去。叫厨子急速做来,按桌俱要。”众先生听了个个喜欢,
竟有立刻杯箸不动,单等吃河豚鱼的。
    不多时,只见从人各端了一个大盘,先从太师桌上放起,然后左右俟次放下。庞吉
便举箸向众人让了一声:“请呀。”众先生答应如流,俱各道:“请,请。”只听杯箸
一阵乱响,风卷残云,立刻杯盘狼借。众人忝嘴咂舌,无不称妙。忽听那边咕咚一声响
亮。大家看时,只见曲先生连椅儿栽倒在地,俱各诧异。又听那边米先生嚷道:“哇呀!
了弗得!了弗得!河豚有毒,河豚有毒。这是受了毒了。大家俱要栽倒的,俱要丧命呀!
这还了得!怎么一时吾就忘了有毒呢?总是口头馋的弗好。”旁边便有插言的道:“如
此说来,吾们是没得救星的了。”米先生猛然想起道:“还好,还好。有个方子可解:
非金汁不可。如不然,人中黄也可。若要速快,便是粪汤更妙。”庞贼听了,立刻叫虞
候仆从:“快快拿粪汤来。”
    一时间下人手忙脚乱,抓头不是尾,拿拿这个不好,动动那个不妥。还是有个虞候
有主意,叫了两个仆从将大案上摆的翡翠玉闹龙瓶,两边兽面衔着金环,叫二人抬起;
又从多宝阁上拿起一个净白光亮的羊脂玉荷叶式的碗交付二人。叫他们到茅厕里,即刻
舀来,越多越好。二人问道:“要多何用?”虞候道:“你看人多吃得多,粪汤也必要
多。少了是灌不过来的。”二人来到粪窖之内,握着鼻子,闭着气,用羊脂玉碗连屎带
尿一碗一碗舀了,往翡翠玉瓶里灌。可惜这两样古玩落在权奸府第,也跟着遭此污秽!
足足灌了个八分满,二人提住金环,直奔到先月楼而来。虞候上前先拿了一碗,奉与太
师。
    庞吉若不要喝,又恐毒发丧命;若要喝时,其臭难闻,实难下咽。正在犹豫,只见
众先生各自动手,也有用酒杯的;也有用小菜碟的;儒雅些的却用羹匙;就有鲁莽的,
扳倒瓶,嘴对嘴,紧赶一气,用了个不少。庞吉看了,不因不由,端起玉碗,一连也就
喝了好几口。米先生又怜念同寅,将先倒的曲先生令人扶住,自己蹲在身旁,用羹匙也
灌了几口,以尽他疾病扶持之谊。
    迟了不多时,只见曲先生苏醒过来,觉得口内臭味难当。只道是自己酒醉,出而哇
之,那里知道别人用了好东西灌了他呢!米先生便问道:“曲兄,怎么样呢?”曲先生
道:“不怎的。为何吾这口边粪臭得紧哪?”米先生道:“曲兄,你是受了河豚毒了。
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,以尽朋友之情的。”那知道这位曲先生,方才因有一块河豚被
人抢去吃了,自己未能到口,心内一烦恼,犯了旧病,因此栽倒在地。今闻用粪汤灌了,
他爬起来道:“哇呀!怪道──怪道臭得很!臭得很!吾是羊角疯呀,为何用粪汤灌吾。”
说罢,呕吐不止。他这一吐不打紧,招得众人谁不恶心,一张口洋溢泛滥。吐不及的逆
流而上,从鼻孔中也就开了闸了。登时之间,先月楼中异味扑鼻,连虞候伴当仆从无不
是嗦呶喇叭,齐吹“儿儿哇哇哇儿”的不止。好容易吐声渐止,这才用凉水漱口,喷得
满地汪洋。米先生也不好意思,抽空儿他就溜之乎也了。闹得众人走又不是,坐又不是。
    老庞终是东人,碍不过脸去,只得吩咐:“往芍药轩敞厅去罢。大家快快离开此地,
省得闻这臭味难当。”众人俱各来在敞厅,一时间心清目朗。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许多,
方觉心中快活。庞贼便吩咐摆酒,索性大家痛饮,尽醉方休。众人谁敢不遵。不多时,
秉上灯烛,摆下酒馔。大家又喝起来,依然是豁拳行令,直喝至二鼓方散。庞贼醺醺酒
醉,踏着明月,手扶小童,竟奔水晶楼而来。趔趔趄趄的问道:“天有几鼓了?”小童
道:“已交二鼓。”庞吉道:“二位姨奶奶等急了,不知如何盼望呢!到了那里,不要
声张,听他们说些甚么?你看那边为何发亮?”小童道:“前面是莲花浦,那是月光照
的水面。”说话间过了小桥。老庞又吃惊道:“那边好象一个人。”小童道:“太师爷
忘了,那是补栽的河柳,趁着月色摇曳,彷佛人影儿一般。”
    及至到了水晶楼,刚到楼下,见窗扇虚掩,不用违规内容,已闻得里面有男女的声音,
连忙止步。只听男子说道:“难得今日有此机会,方能遂你我之意。”又听女子说道:
“趁老贼陪客,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,岂不美哉。”隐隐听得嘻嘻笑笑,上楼去了。
庞吉听至此,不由气冲牛斗,暗叫小童将主管庞福唤来,叫他带领虞候准备来拿人。自
己却轻轻推开窗扇,竟奔楼梯。上得楼来,见满桌酒肴,杯中尚有余酒。又见烛上结成
花蕊,忙忙剪了蜡花。回头一看,见绣帐金钩挂起,里面却有男女二人相抱而卧。老贼
看了,一把无明火往上一攻。见壁间悬挂宝剑,立刻抽出,对准男子用力一挥,头已落
地。嫣红睡眼蒙眬,才待起来,庞贼也挥了一剑。可怜两个献媚之人,无故遭此摧折。
谁知男子之头落在楼板之上,将头巾脱落,却也是个女子。仔细看时,却是奼紫。老贼
“哎哟”了一声,当啷啷宝剑落地。
    此时楼的下面,庞福带领多人俱各到了,听得楼上又是哎哟,又是响亮,连忙跑上
楼来。一看见太师杀了二妾,已然哀不成音了。
    庞吉哭彀多时,又气又恼又后悔。便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。立刻派人请他得意
门生,乃乌台御史,官名廖天成,急速前来商议此事。自己带了小童离了水晶楼,来到
前边大厅之上等候门生。
    及至廖天成来时,天已三鼓之半。见了庞吉,师生就座。庞吉便将误杀二妾的情由,
说了一遍。这廖天成原是个谄媚之人,立刻逢迎道:“若据门生想来,多半是开封府与
老师作对。他那里能人极多,必是悄地差人探访。见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,他便生
出巧智,特装男女声音,使之闻之。叫老师听见,焉有不怒之理。因此二位姨奶奶倾生。
此计也就毒得很呢。这明是搅乱太师家宅不安,暗里是与太师作对。”他这几句话,说
得个庞贼咬牙切齿,忿恨难当,气忿忿的问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怎么想个法子,以消
我心头之恨?”廖天成犯想多时,道:“依门生愚见,莫若写个折子,直说开封府遣人
杀害二命,将包黑参倒,以警将来。不知老师钧意若何?”庞吉听了,道:“若能参倒
包黑,老夫生平之愿足矣!即求贤契大才代拟。此处不大方便,且到内书房去。”说罢,
师弟立起身来,小童持着灯,引至书房。现成笔墨,廖天成便拈笔构思。难为他凭空立
意,竟敢直陈。直是胡涂人对胡涂人,办的胡涂事。不多时,已脱草稿。老贼看了,连
说:“妥当结实。就劳贤契大笔一挥。”廖天成又端端楷楷,缮写已毕。后面又将同党
之人添上五个,算是联衔参奏。
    庞吉一壁吩咐小童:“快给廖老师倒茶。”小童领命,来至茶房,用茶盘托了两碗
现烹的香茶。刚进了月亮门,只听竹声乱响,仔细看时,却见一人蹲伏在地,怀抱钢刀。
这一吓非同小可,丢了茶盘,一叠连声嚷道:“有贼!”就往书房跑来,连声儿都嚷岔
了。庞贼听见,连忙放下奏折,赶出院内。廖天成也就跟了出来。便问小童:“贼在那
里?”小童道:“在那边月亮门竹林之下。”庞吉与廖天成竟奔月亮门而来。
    此时仆从人等已然听见,即同庞福,各执棒棍赶来一看。虽是一人,却是捆绑停当,
前面腰间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,彷佛抱着相似。大家向前将他提出。再一看时,却是本
府厨子刘三。问他不应,止于仰头张口。连忙松了绑缚。他便从口内掏出一块布来,干
呕了半天,方才转过气来。庞福便问道:“倒是何人将你捆绑在此?”刘三对着庞吉叩
头道:“小人方才在厨房磕睡,忽见嗖的进来一人,穿著一身青靠,年纪不过二十岁,
眉清目朗,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。他对小人说:“你要嚷,我就是一刀。”因此小人
不敢嚷。他便将小人捆了,又撕了一块布,给小人填在口内。他把小人一提,就来在此
处。临走,他在小人胸前就把这把刀插上,不知是甚么缘故?”庞贼听了,便问廖天成
道:“你看此事。这明是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了。”
    廖天成闻听,忽然心机一动,道:“老师且回书房要紧。”老贼不知何故,只得跟
了回来。进了书房,廖天成先拿起奏折,逐行逐字细细看了,笔画并未改讹,也未沾污。
看罢,说道:“还好,还好。幸喜折子未坏。”即放在黄匣之内。庞吉在旁夸奖道:
“贤契细心,想得周到。”又叫各处搜查,那里有个人影。
    不多时,天已五鼓,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。庞吉与廖天成一同入朝,敬候圣上临轩,
将本呈上。仁宗一看,就有些不悦。你道为何?圣上知道包庞二人不对,偏偏今日此本
又是参包公的,未免有些不耐烦。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?心中虽然不乐,又不能不
看。见开笔写着“臣庞吉跪奏,为开封府遣人谋杀二命事”从面叙着二妾如何被杀。仁
宗看到杀妾二命,更觉诧异。因此反复翻阅,见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。
    抽出看时,不知上面写着是何言语,下回分解。
44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4:05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四回 花神庙英雄救难女 开封府众义露真名
    且说仁宗细看纸条上面写道:“可笑,可笑,误杀反误告。胡闹,胡闹,老庞害老
包。”共十八个字。天子看了,这明是自杀,反要陷害别人;又看字迹有些熟识。猛然
想起忠烈祠墙上的字体,却与此字相同。真是聪明不过帝王,暗道:“此帖又是那人写
的了。他屡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,又为何隐隐藏藏,再也不肯当面呢?实在令人不
解。只好还是催促包卿便了。”想罢,便将折子连纸条儿俱各掷下,交大理寺审讯。庞
贼见圣上从折内翻出个纸条儿来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。联衔之人,俱各暗暗耽惊。
    一时散朝之后,庞贼悄向廖天成道:“这纸条儿从何而来?”廖乌台猛然醒悟道:
“是了,是了!他捆刘三者,正为调出老师与门生来。他就于此时放在折背后的。实是
门生粗心之过。”庞吉听了,连连点首,道:“不错,不错。贤契不要多心。此事如何
料得到呢。”及至到了大理寺,庞吉一力担当,从实说了,惟求文大人婉转覆奏。文大
人只得将他畏罪的情形,代为陈奏。圣上传旨:“庞吉着罚俸三年,不准抵销。联衔的
罚俸一年,不准抵销。”圣上却暗暗传旨与包公,务必要题诗杀命之人,定限严拿。包
公奉了此旨,回到开封,便与展爷公孙先生计议,无法可施,只得连王马张赵俱各天天
出去到处访查,那里有个影响。偏又值隆冬年近,转瞬间又是新春。过了元宵佳节,看
看到了二月光景,包公屡屡奉旨,总无影响。幸亏圣眷优渥,尚未嗔怪。
    一日,王朝与马汉商议道:“咱们天天出去访查,大约无人不知。人既知道,更难
探访。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,看个动静。贤弟以为如何?”马汉道:“出城虽好,但不
知往何处去呢?”王朝道:“咱们信步行去,自然热闹丛中采访。难道反往幽僻之处去
么?”二人说毕,脱去校尉的服色,各穿便衣,离了衙门,竟往城外而来。
    一路上细细赏玩艳阳景色。见了多少人带着香袋的,执着花的,不知是往那里去的。
及至问人时,原来花神庙开庙,正是开庙正期,热闹非常。二人满心欢喜,随着众人来
到花神庙,各处游玩。却见后面有块空地甚是宽阔,搭着极大的芦棚,内中设摆着许多
兵器架子。那边单有一座客棚,里面坐着许多人。内中有一少年公子,年纪约有三旬,
横眉立目,旁若无人。
    王马二人见了,便向人暗暗打听,方知此人姓严名奇。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的
外甥,极其强梁霸道,无恶不做。只因他爱眠花宿柳,自己起了个外号,叫花花太岁。
又恐有人欺负他,便用多金请了无数的打手,自己也跟着学了些,以为天下无敌。因此
庙期热闹非常,他便在庙后搭一芦棚,比试棒棍拳脚。谁知设了一连几日,并无人敢上
前比试。他更心高气傲,自以为绝无对手。二人正观望,只见外面多少恶奴推推拥拥搀
搀架架的进来一人,却是一个女子,哭哭啼啼,被众人簇拥着过了芦棚,进了后面敞厅
去了。王马二人纳闷,不知为了何事。
    忽又听外面进来一个婆子,嚷道:“你们这伙强盗!青天白日,就敢抢良家女子,
是何道理?你们若将他好好还我,便罢;你们若要不放,我这老命就合你们拚了。”众
恶奴一面拦挡,一面吆喝。忽见从棚内又出来两个恶奴,说道:“方才公子说了。这女
子本是府中丫鬟,私行逃走,总未找着,并且拐了好些东西。今日既然遇见,把他拿住,
还要追问拐的东西呢。你这老婆子趁早儿走罢。倘若不依,公子说咧,就把你送县。”
婆子闻听,只急得嚎啕痛哭。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。这婆子如何友撑得住,便脚不沾
地往外去了。
    王朝见此光景,便与马汉送目。马汉会意,必是跟下去打听底细。二人随后也就出
来。刚走到二层殿的夹道,只见外面进来一人,迎头拦住道:“有话好说。这是甚么意
思?请道其详。”声音洪亮,身材高大,紫微微一张面皮,黑漆漆满部髭须,又是军官
打扮,更显得威严壮健。王马二人见了,便暗暗喝采称羡。忽听恶奴说道:“朋友,这
个事你别管。我劝你有事治事,无事趁早儿请。别讨没趣儿。”那军官听了,冷笑道:
“天下人管天下事,那有管不得的道理。你们不对我说,何不对着众人说说?你们如不
肯说,何妨叫那妈妈自己说呢?”众恶奴闻听道:“伙计,你们听见了。这个光景他是
管定了。”
    忽听婆子道:“军官爷爷,快救婆子性命呀!”旁边恶奴顺手就要打那婆子。只见
那军官把手一隔,恶奴便倒退了好几步,呲牙咧嘴把肐膊乱摔。王马二人见了,暗暗欢
喜。又听军官道:“妈妈不必害怕,慢慢讲来。”那婆子哭着道:“我姓王。这女儿乃
是我街坊。因他母亲病了,许在花神庙烧香。如今他母亲虽然好了,尚未复元;因此求
我带了他来还愿。不想竟被他们抢去。求军官爷搭救搭救。”说罢,痛哭。只见那军官
听了,把眉一皱,道:“妈妈不必啼哭,我与你找来就是了。”
    谁知众恶奴方才见那人把手略略一隔,他们伙计就呲牙咧嘴,便知道这军官手头儿
沉。大约婆子必要说出根由,怕军官先拿他们出气。他们便一个个溜了。来到后面,一
五一十告诉花花太岁。这严奇一听,便气冲牛斗。以为今日若不显显本领,以后别人怎
肯甘心佩服呢。便一声断喝:“引路!”众恶奴狐假虎威,来至前面,嚷道:“公子来
了。公子来了。”众人见严奇来到,一个个俱替军官担心,以为太岁不是好惹的。
    此时王马二人看得明白。见恶霸前来,知道:“必有一番较量。惟恐军官寡不敌众。
若到为难之时,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。”那知那军官早已看见,撇了婆子,便迎将上去。
众恶奴指手画脚道:“就是他。就是他。”严奇一看,不由得暗暗吃惊道:“好大身量!
我别不是他的对手罢。”便发话道:“你这人好生无礼。谁叫你多管闲事?”只见那军
官抱拳陪笑道:“非是在下多管闲事。因那婆子形色仓皇,哭得可怜。恻隐之心,人皆
有之。望乞公子贵手高抬,开一线之恩,饶他们去罢。”说毕,就是一揖。
    严奇若是有眼力的,就依了此人,从此做个相识,只怕还有个好处。谁知这恶贼见
军官谦恭和蔼,又是外乡之人,以为可以欺负,竟敢拿鸡蛋往鹅卵石上碰,登时把眼一
翻,道:“好狗才,谁许你多管!”冷不防,嗖的就是一脚,迎面踢来。这恶贼原想着
是个暗算。趁着军官作下揖去,不能防备,这一脚定然鼻青脸肿。那知那军官不慌不忙,
瞧着脚临切近,略一扬手,在脚面上一拂,口中说道:“公子休得无礼。”此话未完,
只见公子“嗳呀”一声,半天挣扎不起。众恶奴一见,便嚷道:“你这厮竟敢动手!”
一拥而上,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。谁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,一个个便东倒西歪,那
个还敢上前。
    忽听那边有人喊了一声:“闪开!俺来也。”手中木棍高扬,就照军官劈面打来。
军官见来得势猛,将身往旁边一跨。不想严奇刚刚的站起,恰恰的太岁就受了此棍,吧
的一声,打了个脑浆迸裂。众恶奴发了一声喊道:“了不得了!公子被军汉打死了!快
拿呀,快拿呀!”早有保甲地方并本县官役,一齐将军官围住。只听那军官道:“众位
不必动手,俺随你们到县就是了。”众人齐说道:“好朋友,好朋友!敢作敢当,这才
是汉子呢。”
    忽见那边走过两个人来道:“众位,事要公平。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,误打在公子
头上。难道他不随着赴县么?理应一同解县才是。”众人闻听道:“讲得有理。”就要
拿那使棍之人。那人将眼一瞪,道:“俺史丹不是好惹的!你们谁敢前来!”众人吓得
往后倒退。只见那两个人中有一人道:“你慢说是史丹,就是屎蛋,也要推你一推。”
说时迟,那时快,顺手一掠,将那棍也就逼住。拢过来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推,真成
了屎蛋咧。咕哩咕噜滚在一边。那人上前按住,对保甲道:“将他锁了。”你道这二人
是谁?原来是王朝马汉。
    又听军官道:“俺遭逢此事所为何来,原为救那女子。如今为人不能彻,这便如何
是好?”王马二人听了,满口应承:“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。朋友,你只管放心。”军
官道:“既如此,就仰仗二位了。”说罢,执手随众人赴县去了。
    这里王马二人带领婆子到后面。此时众恶奴见公子已死,也就一哄而散,谁也不敢
出头。王马二人一直进了敞厅,将女子领出交付婆子,护送出庙,问明了住处姓名(恐
有提问质对之事),方叫他们去了。二人不辞辛苦,直奔祥符县而来。到了县里,说明
姓名。门上急忙回禀了县官。县官立刻请二位到书房坐了。王马二人将始末情由说了一
遍。“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,贵县不必过堂,立刻解往开封府便了。”正说间,外面拿
进个略节来,却是此案的名姓:死的名严奇,军官名张大,持棍的名史丹。县官将略节
递与王马二人,便吩咐将一干人犯,多派衙役,立刻解往开封。
    王马二人先到了开封府,见了展爷公孙先生,便将此事说明。公孙策尚未开言。展
爷忙问道:“这军官是何形色?”王马二人将脸盘儿身量儿说了一番。展爷听了大喜,
道:“如此说来,别是他罢?”对着公孙先生伸出大指。公孙策道:“既如此,少时此
案解来,先在外班房等候,悄悄叫展兄看看。若要不是那人,也就罢了。倘若是那人冒
名,展兄不妨直呼其名,使他不好改口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称善。
    王马二人又找了包兴,来到书房,回禀了包公,深赞张大的品貌,行事豪侠。包公
听了,虽不是寄柬留刀之人,或者由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,心中也自暗暗忖
度。王马又将公孙策先生叫南侠偷看,也回明了。包公点了点头,二人出来。
    不多时,此案解到,俱在外班房等候。王马二人先换了衣服,前往班房,见放着帘
子。随后展爷已到,便掀起帘缝一瞧,不由得满心欢喜,对着王马二人悄悄道:“果然
是他。妙极,妙极!”王马二人连忙问道:“此人是谁?”展爷道:“贤弟休问。等我
进去呼出姓名,二位便知。二位贤弟即随我进来。劣兄给你们彼此一引见,他也不能改
口了。”王马二人领命。
    展爷一掀帘子,进来道:“小弟打量是谁?原来是卢方兄到了。久违呀,久违!”
说着,王马二人进来。展爷给引见道:“二位贤弟不认得么?此位便是陷空岛卢家庄,
号称钻天鼠名卢方的卢大员外。二位贤弟快来见礼。”王马急速上前。展爷又向卢方道:
“卢兄,这便是开封府四义士之中的王朝马汉两位老弟。”三个人彼此执手作揖。卢方
到了此时,也不能说我是张大,不是姓卢的。人家连家乡住处俱各说明,还隐瞒甚么呢?
    卢方反倒问展爷道:“足下何人?为何知道卢方的贱名。”展爷道:“小弟名唤展
昭。曾在茉花村芦花荡为邓彪之事,小弟见过尊兄,终日渴想至甚。不想今日幸会。”
卢方听了,方才知道便是号称御猫的南侠。他见展爷人品气度和蔼之甚,毫无自满之意,
便想起五弟任意胡为,全是自寻苦恼,不觉暗暗感叹。面上却陪着笑道:“原来是展老
爷。就是这二位老爷,方才在庙上多承垂青眷顾,我卢方感之不尽。”三人听了,不觉
哈哈大笑道:“卢兄太外道了,何得以老爷相呼?显见得我等不堪为弟了。”卢方道:
“三位老爷太言重了。一来三位现居皇家护卫之职,二来卢方刻下乃人命重犯,何敢以
兄弟相称?岂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?”展爷道:“卢兄过于能言了。”王马二人道:
“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,请卢兄到后面一叙。”卢方道:“犯人尚未过堂,如何敢蒙此
厚待?断难从命。”展爷道:“卢兄放心,全在小弟等身上。请到后面,还有众人等着
要与老兄会面。”卢方不能推辞,只得随着三人来到后面公厅,早见张赵公孙三位降阶
相迎。展爷便一一引见,欢若平生。
    来到屋内,大家让卢方上坐。卢方断断不肯,总以犯人自居,理当侍立,能彀不罚
跪,足见高情。大家那里肯依。还是楞爷赵道:“彼此见了,放着话不说,且自闹这些
个虚套子。卢大哥,你是远来,你就上面坐。”说着,把卢方拉至首座。卢方见此光景,
只得从权坐下。王朝道:“还是四弟爽快。再者卢兄从此甚么犯人咧,老爷咧,也要免
免才好,省得闹得人怪肉麻的。”卢方道:“既是众位兄台抬爱,拿我卢某当个人看待。
我卢方便从命了。”左右伴当献茶已毕。还是卢方先提起花神庙之事。王马二人道:
“我等俱在相爷台前回明。小弟二人便是证见。凡事有理,断不能难为我兄。”只见公
孙先生和展爷,彼此告过失陪,出了公所,往书房去了。
    未知相爷如何。下回分解。
45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4:20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五回 义释卢方史丹抵命 误伤马汉徐庆遭擒
    且说公孙先生同展爷去不多时,转来道:“相爷此时已升二堂,特请卢兄一见。”
卢方闻听,只打量要过堂了,连忙立起身来道:“卢方乃人命要犯,如何这样见得相爷?
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?”展爷连声道“好”。一回头吩咐伴当,快看刑具。众人无不
点头称羡。少时,刑具拿到,连忙与卢方上好。大家围随,来至二堂以下。王朝进内禀
道:“卢方带到。”忽听包公说道:“请。”
    这一声连卢方都听见了,自己登时反倒不得主意了。随着王朝来至公堂,双膝跪倒,
匐匍在地。忽听包公一声断喝道:“本阁着你去请卢义士,如何用刑具拿到?是何道理?
还不快快卸去!”左右连忙上前,卸去刑具。包公道:“卢义士,有话起来慢慢讲。”
卢方那里敢起来,连头也不敢抬。便道:“罪民卢方身犯人命重案,望乞相爷从公判断,
感恩不尽。”包公道:“卢义士休如此迂直。花神庙之事本阁尽知。你乃行侠仗义,济
弱扶倾。就是严奇丧命,自有史丹对抵,与你甚么相干?他等强恶助纣为虐,本阁已有
办法,即将史丹定了误伤的罪名,完结此案。卢义士理应释放无事,只管起来。本阁还
有话讲。”展爷向前悄悄道:“卢兄休要辜负相爷一片爱慕之心,快些起来,莫要违悖
钧谕。”卢方到了此时,概不由己,朝上叩头。展爷顺手将他扶起。包公又吩咐看座。
卢方那里敢坐,鞠躬侍立。偷眼向上观瞧,见包公端然正坐,不怒而威,那一派的正气,
实令人可畏而又可敬,心中暗暗夸奖。
    忽见包公含笑问道:“卢义士因何来京?请道其详。”一句话问得个卢方紫面上套
着紫,半晌,答道:“罪民因寻盟弟白玉堂,故此来京。”包公又道:“是义士一人前
来,还有别人?”卢方道:“上年初冬之时,罪民已遣韩彰徐庆蒋平三个盟弟一同来京。
不料自去冬至今,杳无音信。罪民因不放心,故此亲身来寻。今日方到花神庙。”包公
听卢方直言无隐,便知此人忠厚笃实,遂道:“原来众义士俱各来了。义士既以实言相
告,本阁也就不隐瞒了。令弟五义士在京中做了几件出类拔萃之事,连圣上俱各知道,
并且圣上还夸他是个侠义之人,钦派本阁细细访查。如今义士既已来京,肯替本阁代为
细细访查么?”卢方听至此,连忙跪倒,道:“白玉堂年幼无知,惹下滔天大祸,致干
圣怒,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。任凭圣上天恩,相爷的垂照。”包公见他应了,便叫:
“展护卫。”“有。”“同公孙先生好生款待,恕本阁不陪。留去但凭义士,不必拘束。”
卢方听了,复又叩头起来,同定展爷出来。
    到了公所之内,只见酒肴早已齐备,却是公孙先生预先吩咐的。仍将卢方让至上座,
众人左右相陪,饮酒之间,便提此事。卢爷是个豪爽忠诚之人,应了三日之内有与无必
来覆信,酒也不肯多饮,便告别了众人。众人送出衙外,也无赘话烦言,彼此一执手,
卢方便扬长去了。
    展爷等回至公所,又议论卢方一番,为人忠厚老诚豪侠。公孙策道:“卢兄虽然诚
实,惟恐别人却不似他。方才听卢方之言,说那三义已于客冬之时来京,想来也必在暗
中探访。今日花神庙之事,人人皆知解到开封府。他们如何知道立刻就把卢兄释放了呢,
必以为人命重案寄监收禁。他们若因此事汇夜前来淘气,却也不可不防。”众人听了,
俱各称是。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公孙策道:“说不得大家辛苦些,出入巡逻。第一保护
相爷要紧。”
    此时天已初鼓,展爷先将里衣扎缚停当,佩了宝剑,外面罩了长衣,同公孙先生竟
进书房去了。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备,暗藏刃,俱各留神小心。
    单言卢方离了开封府之时,已将掌灯,又不知伴当避于何处,有了寓所不曾。自己
虽然应了找寻白玉堂,却又不知他落于何处。心内思索,竟自无处可归。忽见迎面来了
一人,天色昏黑看不真切。及临近一看,却是自己伴当,满心欢喜。伴当见了卢方,反
而一怔,悄悄问道:“员外如何能彀回来?小人已知员外解到开封;故此急急进京城内,
找了下处,安放了行李,带上银两,特要到开封府去与员外安置。不想员外竟会回来了。”
卢方道:“一言难尽。且到下处再讲。”伴当道:“小人还有一事,也要禀告员外呢。”
    说着话,伴当在前引路,主仆二人来到下处。卢方撢尘净面之时,酒饭已然齐备。
卢方入座,一壁饮酒,一壁对伴当说道:“开封府遇见南侠,给我引见了多少朋友,真
是人人义气,个个豪杰。多亏了他们在相爷跟前竭力分析,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,我是
一点事儿没有。”又言:“包公相待甚好,义士长,义士短的称呼,赐坐说话。我便偷
眼观瞧相爷,真好品貌,真好气度,实在是国家的栋梁,万民之福。后来问话之间,就
提起五爷来了。相爷觌面吩咐,托我找寻,我焉有不应的呢。后来大家又在公所之内,
设了酒肴。众朋友方说出五员外许多的事来,敢则他作的事不少。甚么寄柬留刀,与人
辨冤。夜间大闹开封,与南侠比试。这还庶乎可以──谁知他又到皇宫内苑题甚么诗,
又杀了总管太监。你说五员外胡不胡闹?并且还有奏折内夹纸条儿,又是甚么盗取黄金。
我也说不了许多了。我应了三日之内,找得着找不着必去覆信,故此我就回来了。你想,
那知五员外下落?我往那里去找呢?你方才说还有一事,是甚么事呢?”伴当道:“若
依员外说来,找五员外却甚容易。”卢方听了欢喜,道:“在那里呢?”伴当道:“就
是小人寻找下处之时,遇见了跟二爷的人。小人便问他:“众位员外在那里居住?”他
便告诉小人,说在庞太师花园后楼名叫文光楼,是个堆书籍之所,同五员外都在那里住
着呢。小人已问明了庞太师的府第,却离此不远,出了下处,往西一片松林,高大的房
子便是。”卢方听了,满心畅快,连忙用毕了饭。
    此时天气已有初夏,卢方便暗暗装束停当,穿上夜行衣靠,吩咐伴当看守行李,悄
悄的竟奔了庞吉府的花园文光楼而来。到了墙外,他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,上了文光楼,
恰恰遇见白玉堂独自一人在那里。见面之时,不由的长者之心落下几点忠厚泪来,白玉
堂却毫不在意。卢方述说了许多思念之苦,方问道:“你三个兄长往那里去了?”白玉
堂道:“因听见大哥进了人命官司,解往开封府,他们哥儿三方才俱换了夜行衣服,上
开封府了。”卢方听了,大吃一惊,暗道:“他们这一去必要生出事来,岂不辜负相爷
一团美意?倘若有些差池,我卢某何以见开封众位朋友呢?”想至此,坐立不安,好生
的着急。直盼到交了三鼓,还不见回来。
    你道韩彰、徐庆、蒋平为何去了许久?只因他等来到开封府,见内外防范甚严,便
越墙从房上而入。刚来到跨所大房之,恰好包兴由茶房而来,猛一抬头见有人影,不觉
失声道:“房上有人!”对面便是书房,展爷早已听见,甩去长衣,拔出宝剑,一伏身
斜刺里一个健步,住房上一望,见一人已到檐前。展爷看的真切,从囊中一伸手掏出袖
箭,反背就是一箭钉去;只见那人站不稳身体,一歪掉下房来。外面王、马、张、赵已
然赶过来了,赵虎紧赶一步按住那人。张龙上前帮助绑了。
    展爷正要纵身上房,忽见房上一人把手一扬,向下一指。展爷见一缕寒光竟奔面门,
知是暗器,把头一低,刚刚躲过。不想身后是马汉,肩头之下已中了弩箭。展爷一飞身
已到房上,竟奔了便暗器之人。那人用了个风扫败叶势,一顺手就是一朴刀,一片冷光
奔了展爷的下三路。南侠忙用了个金鸡独立回身势,用剑往旁边一削。只听当的一声,
朴刀却短了一段。只见那人一转身,越过房脊。又见金光一闪,却是三棱鹅眉刺,竟奔
眉攒而来。展爷将身一闪,刚用宝剑一迎,谁知钢刺抽回,剑却使空。南侠身体一晃,
几乎栽倒,忙一伏身,将宝剑一拄,脚下立住。用剑逼住面门,长起身来,再一看时,
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。展爷只得跳下房来,进了书房,参见包公。
    此时已将相约之人带至屋内。包公问道:”你是何人?为何夤夜至此?”只听那人
道;“俺乃穿山鼠徐庆,特为救俺大哥卢方而来,不想中了暗器遭擒。不用多言,只要
叫俺见大哥一面,俺徐庆死也甘心瞑日。”包公道;“原来三义士到了。”即命左右松
了绑,看座。徐庆也不致谢;也不逊让,便一屁股坐下,将左脚一伸,顺手将袖箭拔出,
道:“是谁的暗器?拿了去。”展爷过来接去。徐庆道:“你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。
他那弩箭有毒,若是着上,药性一发,便不省人事。”正说间,只见王朝进来,禀道:
“马汉中了弩箭,昏迷不醒。”徐庆道;“如何?千万不可拨出,见血封喉,立刻即死。
若不拔出,还可以多活一日,明日这时候,也就呜呼了。”包公听了,连忙问道:“可
有解药没有?”徐庆道;“有呵!却是俺二哥带着,从不传人。受了此毒,总在十二个
时辰之内用了解药,即刻复生。若过了十二个时辰,纵有解药,也不能好了。这是俺二
哥独得的奇方,再也不告诉人的。”包公见他说话虽然粗鲁,却是个直爽之人,堪与赵
虎称为伯仲。徐庆忽又问道;“俺大哥卢方在那里?”包公便说:“昨晚已然释放,卢
义士已不在此了。”徐庆听了,哈哈大笑,道;“怪道人称包老爷是个好相爷,忠正为
民。如今果不虚传,俺徐庆倒要谢谢了。”说罢,扑通爬在地下,就是一个头,招的众
人不觉要笑。
    徐庆起来,就要找卢方去。包公见他天真烂漫,不拘礼法,只要合了心就乐,便道:
“三义士,你看外面已交四鼓,黄夜之间那里寻找?暂且坐下,我还有话问人。”徐庆
却又坐下。包公便问白玉堂所作之事,楞爷徐庆一一招承。“惟有劫黄金一事,却是俺
与二哥、四弟并有柳青,用蒙汗药酒将那群人药倒,我们盗取了黄金。”众人听了,个
个点头舒指。徐庆正在高谈阔论之时,只见差役进来李道:“卢义士在外求见。”包公
听了,急着展爷请来相见。不知卢方来此为了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46#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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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回 设谋诓药气走韩彰 遣兴济贫忻逢赵庆
    且说卢方又到开封府求见,你道却为何事?只因他在文光楼盼到三更之后,方见韩
彰蒋平回来。二人见了卢方更觉诧异,忙问道:“大哥,如何能在此呢?”卢方便将包
相以恩相待,释放无事的情由,说了一遍。蒋平听了,对着韩白二人道:“我说不用去,
三哥务必不依。这如今闹得倒不成事了。”卢方道:“你三哥那里去了?”韩彰把到了
开封,彼此对垒的话说了一遍。
    卢方听了,只急的搓手。半晌,叹了口气道:“千不是,万不是,全是五弟不是。”
蒋平道:“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?”卢方道:“他若不找甚么姓展的,咱们如何来到这
里?”韩彰听了却不言语。蒋平道:“事已如此,也不必抱怨了。难道五弟有了英名,
你我作哥哥的不光彩么?只是如今,依大哥怎么样呢?”卢方道:“再无别说。只好劣
兄将五弟带至开封府,一来恳求相爷在圣驾前保奏,二来当面与南侠陪个礼儿,庶乎事
有可圆。”白玉堂听了,登时气得双眉紧皱,二目圆睁。若非在文光楼上,早已怪叫吆
喝起来。便怒道:“大哥,此话从何说起?小弟既来寻找南侠,便与他誓不两立。虽不
能他死我活,总得要叫他甘心拜服与我,小弟方能出这口恶气。若非如此,小弟至死也
是不从的。”蒋平听了,在旁赞道:“好兄弟!好志气!真与我们陷空岛争气!”韩彰
在旁瞅了蒋平一眼,仍是不语。
    卢方道:“据五弟说来,你与南侠有仇么?”白玉堂道:“并无仇隙。”卢方道:
“既无仇隙,你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?”玉堂道:“小弟也不恨他,只恨这“御猫”
二字。我也不管他是有意,我也不管是圣上所赐,只是有个御猫,便觉五鼠减色,是必
将他治倒方休。如不然,大哥就求包公回奏圣上,将南侠的“御猫”二字去了,或改了,
小弟也就情甘认罪。”卢方道:“五弟,你这不是为难劣兄么?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,
应许寻找五弟。如今既已见着,我却回去求包公改“御猫”二字。此话劣兄如何说得出
口来?”白玉堂听了冷笑,道:“哦!敢则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。既如此,就该拿了
小弟去请功候赏呵!”
    只这一句,又把个卢方噎得默默无言,站起身来出了文光楼,跃身下去,便在后面
大墙以外走来走去。暗道:“我卢方结交了四个兄弟,不想为此事,五弟竟如此与我翻
脸。他还把我这个兄长放在心里么?”又转想包公相待的那一番情义,自己对众人说的
话,更觉心中难受。左思右想,心乱如麻。一时间浊气上攻,自己把脚一跺,道:“嗳!
莫若死了,由着五弟闹去,也省得我提心吊胆。”想罢,一抬头只见那边从墙上斜插一
枝杈枒,甚是老干。自己暗暗点头,道:“不想我卢方竟自结果在此地了!”说罢,从
腰间解下丝绦往上一扔,搭在树上,将两头比齐。刚要解扣,只见这丝绦“哧”“哧”
“哧”自己跑到树上去了。卢方怪道:“怪事!怎么丝绦也会活了呢?”
    正自思忖,忽见顺着枝干下来一人,却是蒋四爷,说道:“五弟胡涂了,怎么大哥
也背晦了呢?”卢方见了蒋平,不觉滴下泪来道:“四弟,你看适才五弟是何言语?叫
劣兄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?”蒋平道:“五弟此时一味的心高气傲,难以治服。不然,
小弟如何肯随和他呢。须要另外设法,折服于他便了。”卢方道:“此时你我往何方去
好呢?”蒋平道:“赶着上开封府。就算大哥方才听见我等到了,故此急急前来陪罪─
─再者也打听打听三哥的下落。”卢方听了,只得接过丝绦将腰束好,一同竟奔开封府
而来。
    见了差役。说明来历。差役去不多时,便见南侠迎了出来,彼此相见。又与蒋平引
见。随即来到书房,刚一进门,见包公穿著便服在上面端坐,连忙双膝跪倒,口中说道:
“卢方罪该万死,望乞恩相赦宥。”蒋平也就跪在一旁。徐庆正在那里坐着,见卢方与
蒋平跪倒,他便顺着座儿一溜也就跪下了。包公见他们这番光景,真是豪侠义气,连忙
说道:“卢义士,他等前来,原不知本阁已将义士释放,故此为义气而来。本阁也不见
罪。只管起来,还有话说。”卢方等听了,只得向上叩头,立起身来。
    包公见蒋平骨瘦如材,形同病夫,便问:“此是何人?”卢方一一回禀包公,方知
就是善泅水的蒋泽长。忙命左右看座。连展爷与公孙策俱各坐了。包公便将马汉中了毒
药弩箭昏迷不醒的话,说了一回。依卢方就要回去向韩彰取药。蒋平拦道:“大哥若取
药,惟恐二哥当着五弟总不肯给的;莫若小弟使个计策将药诓来,再将二哥激发走了,
剩了五弟一人,孤掌难鸣,也就好擒了。”卢方听说,便问计将安出。蒋平附耳道:
“如此,如此。二哥焉有不走之理。”卢方听了,道:“这一来,你二哥与我岂不又分
散了么?”蒋平道:“目下虽然分别,日后自然团聚。现在外面已交五鼓,事不宜迟,
且自取药要紧。”连忙向展爷要了纸笔墨砚,提笔一挥而就,折叠了叫卢方打上花押,
便回明包公,仍从房上回去,又近又快。包公应允。蒋平出书房,将身一纵,上房越脊,
登时不见。众人不称羡。
    单说蒋爷来至文光楼,还听见韩彰在那里劝慰白玉堂。原来白玉堂的余气还未消呢。
蒋平见了二人道:“我与大哥将三哥好容易救回,不想三哥中了毒药袖箭,大哥背负到
前面树林,再也不能走了,小弟又背他不动。只得二哥与小弟同去走走。”韩爷听了,
连忙离了文光楼。蒋平便问:“二哥,药在何处?”韩彰从腰间摘下个小荷包来,递与
蒋平。蒋平接过,摸了摸却有两丸,急忙掏出。将衣边扣子咬下两个,咬去鼻儿,滴溜
圆,又将方才写的字帖裹了裹,塞在荷包之内,仍递与韩彰。将身形略转了几转,他便
抽身竟奔开封府而来。
    这里韩爷只顾奔前面树林,以为蒋平拿了药去,先解救徐庆去了。那里知道他是奔
了开封府呢。韩二爷来到树林,四下里寻觅,并不见有大哥三弟,不由心下纳闷。摸摸
荷包,药仍二丸未动,更觉不解。四爷也不见了。只得仍回文光楼,来见了白玉堂,说
了此事,未免彼此狐疑。韩爷回手又摸了摸荷包,道:“呀!这不像药。”连忙叫白玉
堂点着火种,隐着光亮一看,原来是字帖儿裹着钮子。忙将字儿打开观看,却有卢方花
押,上面写着叫韩彰绊住白玉堂作为内应,方好擒拿。白玉堂看了,不由得设疑,道:
“二哥就把小弟绑起,交付开封府就是了。”韩爷听了,急道:“五弟休出此言。这明
是你四哥恐我帮助于你,故用此反间之计。好,好,好!这才是结义的好兄弟呢。我韩
彰也不能作内应,也不能帮扶五弟。俺就此去也。”说罢,立起身来,出了文光楼,跃
身去了。
    这时蒋平诓了药,回转开封府,已有五鼓之半,连忙将药研好,一半敷伤口,一半
灌将下去。不多时,马汉回转过来,吐了许多毒水,心下方觉明白。大家也就放心。略
略歇息,天已大亮。到了次日晚间,蒋平又暗暗到文光楼。谁知玉堂却不在彼,不知投
何方去了。
    卢方又到下处,叫伴当将行李搬来。从此开封府又添了陷空岛的三义帮忙扶着访查
此事,却分为两班:白日是王马张赵细细缉访,夜晚却是南侠同着三义暗暗搜寻。
    不想这一日,赵虎因包公入闱,闲暇无事,想起王马二人在花神庙巧遇卢方,暗自
想道:“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?”因此扮了个客人的模样,悄悄出城,信步行走。正走
着,觉得腹中饥饿,便在村头小饭铺内,意欲独酌吃些点心。刚然坐下,要了酒,随意
自饮。只见那边桌上有一老头儿,却是外乡形景,满面愁容,眼泪汪汪,也不吃,也不
喝,只是瞅着赵爷。赵爷见他可怜,便问道:“你这老头儿瞅俺作甚?”那老者见问,
忙立起身来,道:“非是小老儿敢瞧客官。只因腹中饥饿缺少钱钞,见客官这里饮酒,
又不好启齿。望乞见怜。”赵虎听了,哈哈大笑,道:“敢则是饿了,这有何妨呢。你
便过来,俺二人同桌而食,有何不可。”那老儿听了喜欢,未免脸上有些羞惭。及至过
来,赵爷要了点心馍馍,叫他吃。他却一壁吃着,一壁落泪。
    赵爷看了,心中不悦,道:“你这老头儿好不晓事。你说饿了,俺给你吃。你又哭
些甚么呢?”老者道:“小老儿有心事,难以告诉客官。”赵爷道:“原来你有心事,
这也罢了。我且问你,你姓甚么?”老儿道:“小老儿姓赵。”赵虎道:“嗳哟!原来
是当家子。”老者又接着道:“小老儿姓赵名庆,乃是管城县的承差。只因包三公子太
原进香……”赵虎听了道:“甚么包三公子?”老者道:“便是当朝丞相包相爷的侄儿。”
赵虎道:“哦,哦!包三公子进香,怎么样?”老者道:“他故意的绕走苏州,一来为
游山玩水,二来为勒索州县的银两。”赵虎道:“竟有这等事!你讲,你讲。”老者道:
“只因路过城县。我家老爷派我预备酒饭,迎至公馆款待。谁想三公子说铺垫不好,预
备的不佳,他要勒索程仪三百两。我家老爷乃是一个清官,并无许多银两,又说小人借
水行舟,希图这三百两银子,将我打了二十板子。幸喜衙门上下俱是相好,却未打着。
后来见了包三公子,将我吊在马棚,这一顿马鞭子打得却不轻。还是应了另改公馆,孝
敬银两,方将我放出来,小老儿一时无法,因此脱逃。意欲到北京寻找一个亲戚,不想
投亲不着,只落得有家难奔,有国难投。衣服典当已尽,看看不能糊口,将来难免饿死,
作定他乡之鬼呀!”
    赵爷听至此,又是心疼赵庆,又是气恨包公子,恨不得立刻拿来,出这口恶气。因
对赵庆道:“老人家,你负此沉冤,何不写个诉呈在上司处分析呢?”
    未知赵庆如何答,下回分解。
47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4:43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七回 错递呈权奸施毒计 巧结案公子辨奇冤
    且说赵虎暗道:“我家相爷赤心为国,谁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。我何不将他指引到
开封府,看我们相爷怎么办理?是秉公呵,还是徇私呢?”想罢,道:“你正该写个呈
子分析。”赵庆道:“小老儿上京投亲,正为递呈分诉。”赵虎道:“不知你想在何处
去告呢?”赵庆道:“小老儿闻得大理寺文大人那里颇好。”赵爷道:“文大人虽好,
总不如开封府包太师那里好。”赵庆道:“包太师虽好,惟恐这是他本家之人,未免要
有些袒护,于事反为不美。”赵虎道:“你不知道,包太师办事极其公道,无论亲疏,
总要秉正除奸。若在别人手里告了,他倒可托人情,或者官府作个人情,那倒有的。你
要在他本人手里告了,他便得秉公办理,再也不能偏向的。”赵庆听了有理,便道:
“既承指教,明日就在太师跟前告就是了。”赵虎道:“你且不要忙。如今相爷现在场
内,约于十五日后,你再进城,拦轿呈诉。”当下叫他吃饱了。却又在兜肚里摸出半锭
银子来,道:“这还有五六天工夫呢。莫不成饿着么?拿去做盘费用罢。”赵庆道:
“小老儿既蒙赏吃点心,如何还敢受赐银两?”赵虎道:“这有甚么要紧?你只管拿去。
你若不要,俺就恼了。”赵庆只得接过来,千恩万谢的去了。
    赵虎见赵庆去后,自己又饮了几杯,才出了饭铺。也不访查了,便往旧路归来。心
中暗暗盘算,倒替相爷为难。此事若接了呈子,生气是不消说了。只是如何办法呢?自
己又嘱咐:“赵虎呀,赵虎!你今日回开封府,可千万莫露风声。这是要紧的呀。”他
虽如此想,那里知道凡事不可预料。他若是将赵庆带到开封府,倒不能错,谁知他又细
心来了,这才闹得错大发了呢。
    赵虎在开封府等了几天,却不见赵庆鸣冤,心中暗暗辗转道:“那老儿说是必来,
如何总未到呢?难道他是个诓嘴吃的?若是如此,我那半锭银子,花的才冤呢。”
    你道赵庆为何不来?只因他过了五日,这日一早赶进城来。正走在热闹丛中,忽见
两旁人一分,嚷道:“闪开,闪开。太师爷来了,太师爷来了。”赵庆听见“太师”两
字,便煞住脚步,等着轿子临近,便高举呈词,双膝跪倒,口中喊道:“冤枉呀,冤枉!”
只见轿子打杵,有人下马接过呈子,递入轿内。不多时,只听轿内说道:“将这人带到
府中问去。”左右答应一声,轿夫抬起轿来,如飞的竟奔庞府去了。
    你道这轿内是谁?却是太师庞吉。这老奸贼得了这张呈子,如拾珍宝一般,立刻派
人请女婿孙荣与门生廖天成。及至二人来到,老贼将呈子与他等看了,只乐得手舞足蹈,
屎滚尿流,以为这次可将包黑参倒了。又将赵庆叫到书房,好言好语,细细的审问了一
番。便大家商议,缮起奏折,预备明日呈递,又暗暗定计,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银两,
又如何到了临期,使他再不能更改。洋洋得意,乐不可言。
    至次日,圣上临殿。庞吉出班,将折子谨呈御览。圣上看了,心中有些不悦,立刻
宣包公上殿。便问道:“卿有几个侄儿?”包公不知圣意,只得奏道:“臣有三个侄男。
长次俱务农,惟有第三个却是生员,名叫包世荣。”圣上又问道:“你这侄儿,可曾见
过没有?”包公奏道:“微臣自在京供职以来,并未回家。惟有臣的大侄儿见过,其余
二侄三侄俱未见过。”仁宗点了点头,便叫陈伴伴将此折递与包卿看。包公敬捧过一看,
连忙跪倒,奏道:“臣子侄不肖,理应严拿,押解来京,严加审讯。臣有家教不严之罪,
也当从重究治。仰恳天恩,依律施行。”奏罢,便匐匍在地。圣上见包公毫无遮饰之词,
又见他惶愧至甚,圣心反觉不安,道:“卿家日夜勤劳王事,并未回家,如何能彀知道
家中事体?卿且平身。俟押解来京时,朕自有道理。”包公叩头,平身归班。圣上即传
旨意,立刻行文,着该府州县无论包世荣行至何方,立即押解,驰驿来京。
    此钞一发,如星飞电转,迅速之极。不一日,便将包三公子押解来京。刚到城中热
闹丛中,见壁厢一骑马飞也似跑来,相离不远,将马收住,滚鞍下来,便在旁边屈膝道:
“小人包兴奉相爷钧谕,求众押解老爷略留情面,容小人与公子微述一言,再不能久停。”
押解的官员听是包太师差人前来,谁也不好意思的,只得将马勒住,道:“你就是包兴
么?既是相爷有命,容你与公子见面就是了。但你主仆在那里说话呢?”那包兴道:
“就在这边饭铺罢。不过三言两语而已。”这官员便吩咐将闲人逐开。此时看热闹的人
山人海,谁不知包相爷的人情到了。又见这包三公子人品却也不俗,同定包兴进铺。自
有差役暗暗跟随。不多会,便见出来。包兴又见了那位老爷,屈膝跪倒,道:“多承老
爷厚情,容小子与公子一见。小人回去必对相爷细禀。”那官儿也只得说:“给相爷请
安。”包兴连声答应,退下来,抓鬃上马,如飞的去了。
    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马司挂号,然后到大理寺听候纶音。谁知此时庞吉已奏明
圣上,就交大理寺,额外添派兵马司都察院三堂会审。圣上准奏。
    你道此贼又添此二处为何?只因兵马司是他女婿孙荣,都察院是他门生廖天成,全
是老贼心腹。惟恐交文彦博审的袒护,故此添派二处。他那里知道文老大人忠正办事,
毫无徇私呢。
    不多时,孙荣廖天成来到大理寺与文大人相见。皆系钦命,难分主客。仍是文大人
居了正位,孙廖二人两旁侧坐。喊了堂威,便将包世荣带上堂来。便问他如何进香,如
何勒索州县银两。包三公子因在饭铺听了包兴之言,说相爷已在各处托嘱明白,审讯之
时不必推诿,只管实说,相爷自有救公子之法;因此三公子便道:“生员奉祖母之命太
原进香,闻得苏杭名山秀水极多,莫若趁此进香就便游玩。只因路上盘川缺少,先前原
是在州县借用。谁知后来他们俱送程仪,并非有意勒索。”文大人道:“既无勒索,那
赵显谟如何休致?”包世荣道:“生员乃一介儒生,何敢妄干国政。他休致不休致,生
员不得而知。想来是他才力不佳。”孙荣便道:“你一路逢州遇县,到底勒索了多少银
两?”包世荣道:“随来随用,也不记得了。”
    正问至此,只见进来一个虞候,却是庞太师寄了一封字儿,叫面交孙姑老爷的。孙
荣接来看了,道:“这还了得!竟有如此之多。”文大人便问道:“孙大人,却是何事?”
孙荣道:“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数目。家岳已令人暗暗查来。”文大人道:“请借一观。”
孙荣便道:“请看。”递将过去。文大人见上面有各州县的消耗数目,后面又见有庞吉
嘱托孙荣极力参奏包公的话头。看完了也不递给孙荣,便笼入袖内。望着来人说道:
“此系公堂之上,你如何擅敢妄传书信,是何道理?本当按搅乱公堂办理,念你是太师
的虞候,权且饶恕。左右与我用棍打出去!”虞候吓了个心惊胆怕。左右一喊,连忙逐
下堂去。文大人将孙荣道:“令岳做事太率意了。此乃法堂,竟敢遣人送书,于理说不
过去罢?”孙荣连连称“是”,字柬儿也不敢往回要了。
    廖天成见孙荣理曲,他却搭讪着问包世荣道:“方才押解回禀,包太师曾命人拦住
马头要见你说话,可是有的?”包世荣道:“有的。无非告诉生员不必推诿,总要实说,
求众位大人庇佑之意。”廖天成道:“那人叫甚么名字?”包世荣道:“叫包兴。”廖
天成立刻吩咐差役,传包兴到案,暂将包世荣带下去。
    不多时,包兴传到。孙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挥,如今见了包兴,却做起威来,道:
“好狗才!你如何擅敢拦住钦犯,传说信息!该当何罪?讲!”包兴道:“小人只知伺
候相爷,不离左右,何尝拦住钦犯,又胆敢私传信息?此事包兴实实不知。”孙荣一声
断喝,道:“好狗才!还敢强辩!拉下去,重打二十。”可怜包兴无故遭此惨毒,二十
板打得死而复苏。心中想道:“我跟了相爷多年,从来没受过这等重责。相爷审过多少
案件,也从来没有这般的蛮打。今日活该,我包兴遇见对头了。”早已横了心,再不招
认此事。孙荣又问道:“包兴,快快招上来。”包兴道:“实实没有此事,小人一概不
知。”孙荣听了,怒上加怒。吩咐:“左右,请大刑。”只见左右将三根木往堂上一撂。
包兴虽是懦弱身躯,他却是雄心豪气,早已把死付于度外。何况这样刑具,他是看惯的
了,全然不惧,反冷笑道:“大人不必动怒。大人既说小人拦住钦犯,私传信息,似乎
也该把我家公子带上堂来,质对质对才是。”孙荣道:“那有工夫与你闲讲。左右与我
夹起来。”
    文大人在上实实看不过,听不上,便叫左右,把包世荣带上,当面对证。包世荣上
了堂,见了包兴,看了半天,道:“生员见的那人,虽与他相仿,只是黑瘦些,却不是
这等白胖。”孙荣听了自觉有些不妥。
    忽见差役禀道:“开封府差主簿公孙策赍有文书,当堂投递。”文大人不知何事,
便叫领进来。公孙策当下投了文书,在一旁站立。文大人当堂开封,将来文一看,笑容
满面,对公孙策道:“他三个俱在此么?”公孙策道:“是。现在外面。”文大人道:
“着他们进来。”公孙策转身出去。文大人方将来文与孙廖二人看了,两个贼登时就目
瞪痴呆,面目更色,竟不知如何是好。
    不多时,只见公孙策领进了三个少年,俱是英俊非常,独有第三个尤觉清秀。三个
人向上打恭。文大人立起身来,道:“三位公子免礼。”大公子包世恩,二公子包世勋
却不言语。独有三公子包世荣道:“家叔多多上覆文老伯。叫晚生亲至公堂,与假冒名
的当堂质对。此事关系生员的名分,故敢冒昧直陈,望乞宽宥。”
    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见当堂跪的那人,便问道:“你不是武吉祥么?”谁知那人见了
三位公子到来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,如今又听大爷一问,不觉抖衣而战,那里还答应的
出来呢。文大人听了,问道:“怎么,你认得此人么?”大公子道:“他是弟兄两个,
他叫武吉祥,他兄弟叫武平安。原是晚生家的仆从,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,因此将他二
人撵出去了。不知他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来?”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,面貌果与
三公子有些相仿,心中早已明白,便道:“三位公子请回衙署。”又向公孙策道:“主
簿回去,多多上覆阁台,就说我这里即刻具本覆奏,并将包兴带回,且听纶音便了。”
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,退下堂来,公孙策扶着包兴,一同回开封府去了。
    且说包公自那日被庞吉参了一本,始知三公子在外胡为。回到衙中,又气又恨又惭
愧。气的是大老爷养子不教;恨的是三公子年少无知,在外闯此大祸,恨不能自己把他
拿住,依法处治;所愧者自己励精图治为国忘家,不想后辈子侄不能恪守家训,以致生
出事来,使他在大廷之上碰头请罪,真真令人羞死。从此后,有何面目忝居相位呢?越
想越烦恼。这些日子连饮食俱各减了。
    后来又听得三公子解到,圣上派了三堂会审,便觉心上难安。偏偏又把包兴传去,
不知为着何事。正在局蹐不安之时,忽见差役带进一人,包公虽然认得,一时想不起来。
只见那人朝上跪倒,道:“小人包旺,与老爷叩头。”包公听了,方想起果是包旺。心
中暗道,他必是为三公子之事而来。暂且按住心头之火,问道:“你来此何事?”包旺
道:“小人奉了太老爷太夫人之命,带领三位公子前来与相爷庆寿。”包公听了,不觉
诧异,道:“三位公子在那里?”包旺道:“少刻就到。”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
立等:“三位公子到了,急刻领来。”二人领命去了。包公此时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跷
了。
    少时,只见李才领定三位公子进来。包公一见,满心欢喜。三位公子参见已毕。包
公搀扶起来,请了父母的安好,候了兄嫂的起居。又见三人中,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,
更觉喜爱。便叫李才带领三位公子进内,给夫人请安。包公既见到了三公子,便料定那
个是假冒的了。立刻请公孙先生来,告诉了此事,急办文书,带领三位公子到大理寺当
面质对。
    此时展爷与三义士四勇士俱各听见了。惟有赵虎暗暗更加欢喜。展南侠便带领三义
四勇来到书房,与相爷称贺。包公此时把连日闷气登时消尽,见了众人进来,更觉欢喜
畅快,便命大家坐了。就此将此事测度了一番。然后又问了问这几日访查的光景,俱各
回言并无下落。还是卢方忠厚的心肠,立了个主意,道:“恩相为此事甚是焦心,而且
钦限又紧,莫若恩相再遇圣上追问之时,且先将卢方等三人奏知圣上;一来且安圣心,
二来理当请罪。如能彀讨下限来,岂不又缓一步么?”包公道:“卢义士说的也是,且
看机会便了。”正说间,公孙策带领三位公子回来,到了书房参见。
    未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48#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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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访奸人假公子正法 贬佞党真义士面君
    且说公孙策与三位公子回来,将文大人之言一一禀明。大公子又将认得冒名的武吉
祥也回了。惟有包兴一瘸一拐,见了包公,将孙荣蛮打的情节说了一遍。包公安慰了他
一番,叫他且自歇息将养。众人彼此见了三位公子,也就告别了。来至公厅,大家设席
与包兴压惊。里面却是相爷与三位公子接风撢尘,就在后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,叙天伦
之乐。
    单言文大人具了奏折,连庞吉的书信与开封府的文书,俱各随折奏闻,天子看了,
又喜又恼。喜的是包卿子侄并无此事,恼的是庞吉屡与包卿作对,总是他的理亏。如今
索性与孙荣等竟成群党,全无顾忌,这不是有意要陷害大臣么?便将文彦博原折案卷人
犯,俱交开封府问讯。
    包公接到此旨,看了案卷,升堂。略问了问赵庆,将武吉祥带上堂来,一鞫即服。
又问他:“同事者有多少人?”武吉祥道:“小人有个兄弟名叫武平安,他原假充包旺,
还有两个伴当。不想风声一露,他们就预先逃走了。”包公因庞吉私书上面,有查来各
处数目,不得不问,果然数目相符。又问他:“有个包兴曾给你送信,却在何处?说的
是何言语?”武吉祥便将在饭铺内说的话一一回明。包公道:“若见了此人,你可认得
么?”武吉祥道:“若见了面,自然认得。”包公叫他画招,暂且收监。包公问道:
“今日值班的是谁?”只见下面上来二人,跪禀道:“是小人江樊黄茂。”包公看了,
又添派了马步快头耿春郑平二人,吩咐道:“你四人前往庞府左右细细访查。如有面貌
与包兴相彷的,只管拿来。”四个人领命去了。包公退堂来至书房,请了公孙先生来,
商议具折覆奏,并定罪名处分等事不表。
    且言领了相谕的四人,暗暗来到庞府,分为两路细细访查。及至两下里四个人走到
对头,俱各摇头。四人会意,这是没有的缘故。彼此纳闷,可往那里寻呢?真真事有凑
巧,只见那边来了个醉汉,旁边有一人用手相搀,恰恰的彷佛包兴。四人喜不自胜,就
迎了上来。只听那醉汉道:“老二呀!你今儿请了我了,你算包兴兄弟了,你要是不请
我呀,你可就是包兴的儿子了。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又听那人道:“你满嘴里说的是甚
么?喝点酒儿混闹。这叫人听见是甚么意思。”说话之间,四人已来到跟前,将二人一
同获住,套上铁链,拉着就走。这人吓得面目焦黄,不知何事。那醉汉还胡言乱语的讲
交情过节儿,四个人也不理他。
    及至来到开封府,着二人看守,二人回话。包公正在书房与公孙先生商议奏折,见
江樊耿春二人进来,便将如何拿的一一禀明。包公听了,立刻升堂,先将醉汉带上来,
问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”醉汉道:“小人叫庞明,在庞府帐房里写帐。”包公问道:
“那一个他叫甚么?”庞明道:“他叫庞光,也在庞府帐房里。我们俩是同手儿伙计。”
包公道:“他既叫庞光,为何你又叫他包兴呢?讲!”庞明说:“这个……那个……他
是甚么件事情。他是那末……这末件事情呢。”包公吩咐:“掌嘴。”庞明忙道:“我
说,我说。他原当过包兴,得了十两银子。小人才呕着他,喝了他个酒儿。就是说兄弟
咧,儿子咧,我们原本顽笑,并没有打架拌嘴,不知为甚么就把我们拿来了?”
    包公吩咐,将他带下去,把庞光带上堂来。包公看了,果然有些彷佛包兴,把惊堂
木一拍,道:“庞光,你把假冒包兴情由,诉上来。”庞光道:“并无此事呀。庞明是
喝醉了,满口胡说。”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当面认来。武吉祥见了庞光道:“合小人在
饭铺说话的,正是此人。”庞光听了,心下慌张。包公吩咐:“拉下去,重打二十大板。”
打得他叫苦连天,不能不说。便将庞吉与孙荣廖天成在书房如何定计。“恐包三公子不
应,故此叫小人假扮包兴,告诉三公子只管应承,自有相爷解救。别的小人一概不知。”
包公叫他画了供,同武吉祥一并寄监,俟参奏下来再行释放。庞明无事,叫他去了。
    包公仍来至书房,将此事也叙入折内。定了武吉祥御刑处死。“至于庞吉与孙荣廖
天成定阴谋,拦截钦犯,传递私信,皆属挟私陷害。臣不敢妄拟罪名,仰乞圣听明示,
睿鉴施行。”此本一上,仁宗看毕,心中十分不悦,即明发上谕:“庞吉屡设奸谋,频
施毒计,挟制首相,谗害大臣,理宜贬为庶民,以惩其罪;姑念其在朝有年,身为国戚,
着仍加恩赏太师衔,赏食全俸,不淮入朝从政。倘再不知自励,暗生事端,即当从重治
罪。孙荣廖天成阿附庞吉结成党类,实属不知自爱,俱着降三级调用。余依议。钦此。”
此旨一下,众人无不称快。包公奉旨,用狗头铡将武吉祥正法。庞光释放。赵庆也着他
回去,额外赏银十两。立刻行文到管城县,赵庆仍然在役当差。
    此事已结。包公便庆寿辰。圣上与太后俱有赏赉。至于众官祝贺,凡送礼者俱是璧
回。众官也多有不敢送者,因知相爷为人忠梗无私。不必细述。
    过了生辰,即叫三位公子回去。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爱,叫他回去禀明了祖父母
与他父母,仍来开封府在衙内读书,自己与他改正诗文,就是科考也甚就近。打发他等
去后,办下谢恩折子,预备明日上朝呈递。
    次日入内,递折请安。圣上召见,便问访查的那人如何。包公趁机奏道:“那人虽
未拿获,现有他同伙三人自行投到。臣已讯明,他等是陷空岛卢家庄的五鼠。”圣上听
了,问道:“何以谓之五鼠?”包公奏道:“是他五个人的绰号:第一鼠盘桅鼠卢方,
第二是彻地鼠韩彰。第三是穿山鼠徐庆,第四鼠是混江鼠蒋平,第五是锦毛鼠白玉堂。”
圣上听了,喜动天颜,道:“听他们这些绰号,想来就是他们本领了。”包公道:“正
是。现今惟有韩彰白玉堂不知去向,其余三人俱在臣衙内。”仁宗道:“既如此,卿明
日将此三人带进朝内。朕在寿山福海御审。”包公听了,心下早已明白。这是天子要看
看他们的本领,故意为此筹画已久,恐说出“钻天”“翻江”,有犯圣忌,故此改了。
这也是怜才的一番苦心。
    当日早朝已毕,回到开封,将此事告诉了卢方等人;并着展爷与公孙先生等明日俱
随入朝,为照应他们三人。又嘱咐了他三人多少言语,无非是小心敬谨而已。
    到了次日,卢方等绝早的,就披上罪衣罪裙。包公见了,吩咐不必,俟圣旨召见时
再穿不迟。卢方道:“罪民等今日朝见天颜,理宜奉公守法。若临期再穿,未免简慢,
不是敬君上之理。”包公点头,道:“好。所论极是。若如此,本阁可以不必再嘱咐了。”
便上轿入朝。展爷等一群英雄跟随来至朝房,照应卢方等三人,不时的问问茶水等项。
卢方到了此时,惟有低头不语。蒋平也是暗自沉吟。独有那楞爷徐庆东瞧西望,问了这
里,又打听那边,连一点安顿气儿也是没有。忽见包兴从那边跑来,口内打哧,又点手
儿。展爷已知是圣上过寿山福海那边去了,连忙同定卢方等,随着包兴,往内里而来。
包兴又悄悄嘱咐卢方道:“卢员外不必害怕。圣上要问话时,总要据实陈奏。若问别的,
自有相爷代奏。”卢方连连点头。
    刚来到寿山福海,只见宫殿楼阁,金碧交辉,宝鼎香烟,氤氲结彩,丹墀之上,文
武排班。忽听钟磬之声嘹亮,一对对提炉,引着圣上,升了宝殿。顷刻,肃然寂静。却
见包公牙笏上捧定一本,却是卢方等的名字,跪在丹墀。圣上宣到殿上,略问数语。出
来了老伴伴陈林,来到丹墀之上,道:“旨意带卢方徐庆蒋平。”此话刚完,早有御前
侍卫将卢方等一边一个架起胳膊,上了丹墀。两边的侍卫又将他等一按,悄悄说道:
“跪下。”三人匍匐在地。侍卫往两边一闪。圣上叫卢方抬起头来。卢方秉正向上。仁
宗看了,点了点头,暗道:“看他相貌出众,武艺必定超群。”因问道:“居住何方?
结义几人?作何生理?”卢方一一奏罢。圣上又问他因何投到开封府。卢方连忙叩首,
奏道:“罪民因白玉堂年幼无知,惹下滔天大祸。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规箴,忠告善导,
致令酿成此事。惟有仰恳天恩,将罪民重治其罪。”奏罢叩头。
    仁宗见他情甘替白玉堂认罪,真不愧结盟的义气。圣心大悦。忽见那边忠烈祠旗杆
上黄旗,被风刮的忽喇喇乱响;又见两旁的飘带,有一根绕在杆上,一根却裹住滑车。
圣上却借题发挥道:“卢方,你为何叫作盘桅鼠?”卢方奏道:“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断
落,罪民曾爬桅结索;因此叫为盘桅鼠,实乃罪民末技。”圣上道:“你看那旗杆上飘
带缠绕不清,你可能彀上去解开么?”卢方跪着,扭项一看,奏道:“罪民可以勉力巴
结。”圣上命陈林将卢方领下丹墀,脱去罪衣罪裙,来到旗杆之下。他便挽掖衣袖将身
一纵,蹲在夹杆石上。只用手一扶旗杆,两膝一拳,只听“哧”“哧”“哧”“哧”,
犹如猿猴一般,迅速之极,早已到了挂旗之处。先将绕在旗杆上的飘带解开;只见他用
腿盘旗杆,将身形一探,却把滑车上的飘带也就脱落下来。此时圣上与群臣看得明白,
无不喝采。忽又见他伸开一腿,只用一腿盘住旗杆,将身体一平,双手一伸,却在黄旗
一旁,又添了一个顺风旗。众人看了,谁不替他耽惊。忽又用了个拨云探月架式,将左
手一甩,将那一条腿早离了杆。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。及至看时,他早用左手单挽旗
杆,又使了个单展翅。下面自圣上以下,无不喝采连声。猛见他把头一低,滴溜溜顺将
下来,彷佛失手的一般。却把众人吓着了,齐说:“不好!”再一看时,他却从夹杆石
上跳将下来。众人方才放心。天子满心欢喜,连声赞道:“真不愧“盘桅”二字。”陈
林仍带卢方,上了丹墀,跪在旁边。
    看第二的名叫彻地鼠韩彰,不知去向。圣上即看第三的名叫穿山鼠徐庆,便问道:
“徐庆……”徐庆抬起头来,道:“有。”他连声答应得极其脆亮。天子把他一看,见
他黑漆漆的一张面皮,光闪闪两个环睛,鲁莽非常,毫无畏惧。
    不知仁宗看了,问出甚么话来,下回分解。
49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5:12 | 只看该作者
第四十九回   金殿试艺三鼠封官 佛门递呈双乌告状
    话说天子见那徐庆卤莽非常,因问他如何穿山。徐庆道:“只因我……”蒋平在后
面悄悄拉他,提拔道:“罪民;罪民。”徐庆听了,方说道:“我罪民在陷空岛连钻十
八孔,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。”圣上道:“朕这万寿山也有山窟,你可穿得过去
么?”徐庆道:“只要是通的,就钻的过去。”圣上又派了陈林,将徐庆领至万寿山
下。徐庆脱去罪衣罪裙。陈林嘱咐他道:“你只要穿山窟过去,应个景儿即便下来,不
要耽延工夫。”徐庆只管答应。谁知他到了半山之间,见个山窟,把身于一顺,就不见
了.足有两盏茶时,不见出来。陈林着急道:“徐庆,你往那里去了?”忽见徐庆在南
山尖之上,应道:“唔!俺在这里。”这一声连圣上与群臣俱各听见了。卢方在一旁跪
着,暗暗着急,恐圣上见怪。谁知徐庆应了一声,又不见了。陈林更自着急,等了多
回,方见他从山窟内穿山。陈林连忙招手,叫他下来。此时徐庆已不成模样,浑身青苔
满头尖垢。陈林仍把他带至丹墀,跪在一旁。圣上连连夸奖:“果真不愧‘穿山’二
字。”
    又见单上第四名混江鼠蒋平。天子往下一看,见他匍匐在地,身材渺小。及至叫他
抬起头来,却是面黄肌瘦,形如病夫。仁宗有些不悦,暗想道:“看他这光景,如何配
称混江鼠呢?”无奈何,问道:“你既叫混江鼠,想来是会水了?”蒋平道:“罪民在
水中能开目视物,能在水中整个月住宿,颇识水性,因此唤作混江鼠。这不过是罪民小
巧之技。”仁宗听说“颇识水性”四字,更不及悦,立刻吩咐备船,叫陈林进内;“取
朕的金蟾来。”少时,陈伴伴取到。天子命包公细看。只见金漆木桶之中,内有一个三
足蟾,宽有三寸,长有五寸,两个眼睛如琥珀一般,一张大口恰似胭脂,碧绿的身子,
雪白的肚儿,更衬着两个金眼圈儿,周身的金点儿,实实好看,真是稀奇之物.包么看
了,赞道:“真乃奇宝!”天子命陈林带着落平上一只小船。却命太监提了水桶,圣上
带领首相及诸大臣,登在大船之上。
    此时陈林看蒋平光景,惟恐地不能捉蟾,悄悄告诉他道:“此蟾乃圣上心爱之物;
你若不能捉时,趁早言语,我与你奏明圣上,省得吃罪不起。”蒋平笑道:“公公但请
放心,不要多虑。有水靠求借一件。”陈林道:“有,有。”立刻叫小太监拿几件来。
蒋平挑了一身很小的,脱了罪衣黑裙,穿卜水靠刚刚合体。只听圣上那边大船上太监手
提水桶,道:“蒋平,咱家这就放蟾了。”说罢,将木桶口儿向下,底儿向上,连蟾带
水俱各倒在海内.只见那蟾在水皮之上发楞。陈林这里紧催蒋平:“下去,下去,快下
去!”蒋平他却不动。不多时,那蟾灵性清醒,三足一晃,就不见了。蒋平方向船头,
将身一顺,连个声息也无,也不见了。
    天子那边看的真切,暗道;“看他入水势,颇有能为。只是金蟾惟恐遗失。”眼睁
睁往水中观看,半天不见影响。天子暗说;“不好,朕看他懦弱身躯,如何禁的住在水
中许久?别是他捉不住金蟾,畏罪自溺死了罢?这是怎么说!朕为一蟾,要人一命,岂
是为君的道理!”正在着急,忽见水中咕嘟嘟翻起泡来。此泡一翻,连众人俱各猜疑
了,这必是沉了底儿了。仁宗好生难受。君臣只顾远处观望,未想到船头以前,忽然水
上起波,波纹往四下一开,发了一个极大的圈儿,从当中露出人来,却是面向下,背朝
上。圣上看了,不由的一怔。猛见他将腰一拱,仰起头来,却是蒋平在水中跪着,两手
上下合拢。将手一张,只听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乱叫。天子大喜,道:“岂但颇识水性,
竟是水势精通了。真是好混江鼠,不愧其称!”忙吩咐太监将木桶另注新水。蒋平将金
蟾放在里面,跪在水皮上,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头。圣上及众人无不夸赞。见他仍然
踏水奔至小船,脱了衣靠。陈林更喜。仍把他带往金銮殿来。
    此时圣上已回转殿内,宣包公进殿,道:“朕看他等技艺超群,豪侠尚义。国家总
以鼓励人材为重,朕欲加封他等职衔,以后也令有本领的各怀慕上之心。卿家以为何
如?”包公原有此心,恐圣上设疑,不敢启奏。今一闻此旨,连忙跪倒,奏过:“圣上
神明,天恩浩荡,从此大开进贤之门,实国家之大幸也。”仁宗大悦.立刻传旨,赏了
卢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职,俱在开封供职。又传旨,务必访查白玉堂、韩彰二人,
不拘时日。包公带领卢方等谢恩。天子驾转回宫。
    包分散朝,来到衙署。卢方等三人重新又叩谢了包公。包公甚喜,却又谆谆嘱咐:
“务要访查二义上、五义士,莫要辜负圣思。”公孙策与展爷、王、马、张、赵俱备与
三人贺喜。独有赵虎心中不乐,暗自思道:“我们辛苦了多年,方才挣得个校尉。如今
他三人不发一刀一枪,便也是校尉,竟自与我等为伍。若论卢大哥,他的人品轩昂,为
人忠厚,武艺超群,原是好的。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,就合我赵虎的脾气似的,也还可
以。独有那姓蒋的三分不像人,七分倒象鬼,瘦的那个样儿,眼看着成了干儿了,不是
筋连着也就散了。他还说动话儿,尖酸刻薄,怎么配与我老赵同堂办事呢?”心中老大
不乐。因此每每聚谈饮酒之间,赵虎独独与蒋平不对。蒋爷毫不介意。
    他等一壁里访查正事,一壁里彼此聚会,又耽延了一个月的光景。这一天,包公下
朝,忽见两个乌鸦随着轿呱呱乱叫,再不飞去。包公心中有些疑惑。又见有个和尚迎轿
跪倒,双手举呈,口呼“冤枉”。包兴接了呈子,随轿进了衙门。包公立刻升堂,将诉
呈看毕,把和尚带上来,问了一堂。原来此僧名叫法明,为替他师兄法聪辨冤。即刻命
将和尚暂带下去。忽听乌鸦又来乱叫。及至退堂,来到书房,包兴递了一盏茶,刚然接
过,那两个乌鸦又在檐前呱呱乱叫。包公放下茶杯,出书房一章,仍是那两个乌鸦。包
公暗暗道:“这乌鸦必有事故。”吩咐李才,将江樊、黄茂二人唤进来。李才答应。不
多时二人跟了李才进来,到书房门首。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随乌鸦前去,看有何动静。
江、黄二人忙跪下,禀道:“相爷叫小人跟随乌鸦往那里去?请即示下。”包公一声断
喝,道:“徒!好狗才!谁许你等多说?派你二人跟随,你就跟随。无论是何地方,但
有形迹可疑的,即便拿来见我。”说罢,转身进了书房。
    江、黄二人彼此对瞧了瞧,不敢多言,只得站起,对乌鸦道:“往那里去?走
呀!”可煞作怪,那乌鸦便展翅飞起,出衙去了。二人那敢怠慢,赶出了衙门,却见马
鸦在前。二人不管别的,低头看看脚底下,却又仰面瞧瞧乌鸦,不分高低,没有理会,
已到城外旷野之地。二人吁吁带喘,江樊道。“好差使!两条腿跟着带翅儿的跑。”黄
茂道:“我可顽不开了,再要跑,我就要暴脱了。你瞧我这浑身汗都透了。”忽见那边
飞了一群乌鸦来,连这两个裹住。江樊道:“不好咧!完了,咱们这两个呀呀儿哟了,
好汉打不过人多。”说着话,两个便坐在地下,仰面观瞧,只见左旋右舞,飞腾上下,
如何分得出来呢?江、黄二人为难:“这可怎么样呢?”猛听得那边树上呱呱乱叫。江
樊立起身来一看,道:“伙计,你在这里呢。好呀!他两个会顽呀,敢则躲在树里藏着
呢。”黄茂道:“知道是不是呢?”江樊道:“咱们叫他一声儿,老鸦呀!该走咧!”
只见两个乌鸦飞起;向着二人乱叫,又往南飞去了。江樊道:“真奇怪。”黄茂道:
“别管他,咱们且跟他到那里。”二人赶步向前,刚刚来至宝善庄,乌鸦却不见了。见
有两个穿青衣的,一个大汉。一个后生。江樊猛然省悟,道:“伙计,二青呀。”黄街
道:“不错,双皂呀。”二人说完,尚在游疑。
    只见那二人从小路上岔走。大汉在前;后生在后,赶不上大汉,一着急却跌倒了,
把靴子脱落了一只,却露出尖尖的金莲来。那大汉省见,转回身来将他扶起,又把靴子
拾起叫他穿上。黄茂早赶过来,道:“你这汉子,要拐那好人往那里去计。”伸手就要
拿人。那知大汉眼快,反把黄茂碗子拢住,往怀里一领,黄茂难以挣扎,就顺水推舟的
爬下了。江樊过来嚷道:“故意的女扮男装,必有事故。反将我们伙计摔倒,你这厮有
多大胆?”说罢,才要动手,只见那大汉将手一晃,一转眼间右胁里就是一拳。江樊往
后倒退了几步,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。他二人却好,虽则一个爬着,一个
躺着,却骂不绝口,又不敢起来合他较量。只听那大汉对后生说:“你顺着小路过去;
有一树林;过了树林.就看见庄门了.你告诉庄丁们,叫他等前来绑人。”那假后生忙
忙顺着小路去了.不多时,果见来了几个庄丁,短棍铁尺,口称;“主管,拿什么
人?”大汉用手往地下一指,道:“将他二人捆了,带至庄中,见员外去。”庄丁听
了,一齐上前,扫了就走。绕过树林,果见一个广梁大门。江、黄二人正要探听探听。
一直进了庄门大汉将他二人带至群房,道:“我回员外去。”不多时,员外出来,见了
公差江樊,只吓得惊疑不止.不知为了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50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5:24 | 只看该作者
第五十回 彻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宝
    且说那员外迎面见了两个公差。谁知他却认得江樊,连忙吩咐家丁快快松了绑缚,
请到里面去坐。
    你道这员外却是何等样人?他姓林单名一个春字,也是个不安本分的。当初同江樊
他两个人原是破落户出身,只因林春发了一注外财,便与江樊分手。江樊却又上了开封
府当皂隶,暗暗的熬上了差役头目。林春久已听得江樊在开封府当差,就要仍然结识于
他。谁知江樊见了相爷秉正除奸,又见展爷等英雄豪侠,心中羡慕,颇有向上之心。他
竟改邪归正。将夙日所为之事一想,全然不是在规矩之中,以后总要做好事当好人才是。
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来,见了员外,却是林春。
    林春连称“恕罪”,即刻将江樊黄茂让至待客厅上。献茶已毕,林春欠身道:“实
实不知是二位上差,多有得罪。望乞看当初的分上,务求遮盖一二。”江樊道:“你我
原是同过患难的,这有甚么要紧。但请放心。”说罢,执手。别过头来,就要起身。这
本是个脱身之计。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,忙拦道:“江贤弟,且不必忙。”便向小
童一使眼色。小童连忙端出一个盘子,里面放定四封银子。林春笑道:“些须薄礼,望
乞笑纳。”江樊道:“林兄,你这就错了。似这点事儿有甚要紧,难道用这银子买嘱小
弟不成?断难从命。”林春听了,登时放下脸来,道:“江樊,你好不知时务。我好意
念昔日之情,赏脸给你银两,你竟敢推托。想来你是仗着开封府藐视于我。──好,好!”
回头叫声:“雷洪,将他二人吊起来,给我着实拷打。立刻叫他写下字样,再回我知道。”
    雷洪即刻吩咐庄丁捆了二人,带至东院三间屋内。江樊黄茂也不言语,被庄丁推到
东院,甚是宽阔。却有三间屋子,是两明一暗。正中柁上有两个大环。环内有炼,炼上
有钩。从背缚之处伸下钩来,钩住腰间丝绦,往上一拉,吊的脚刚沾地,前后并无倚靠。
雷洪叫庄丁搬个座位坐下。又吩咐庄丁用皮鞭先抽江樊。江樊到了此时,便把当初的泼
皮施展出来,骂不绝口。庄丁连抽数下。江樊谈笑自若,道:“松小子!你们当家的惯
会打算盘,一点荤腥儿也不给你们吃,尽与你们豆腐。吃的你们一点囊劲儿也没有。你
这是打人呢,还是与我去痒痒呢?”雷洪闻听,接过鞭子来,一连抽了几下。江樊道:
“还是大小子好。他到底儿给我抓抓痒痒,孝顺孝顺我呀。”雷洪也不理他,又抽了数
下。又叫庄丁抽黄茂。黄茂也不言语,闭眼合睛,惟有咬牙忍疼而已。江樊见黄茂挨死
打,惟恐他一哼出来,就不是劲儿了。他却拿话往这边领着,说:“你们不必抽他了。
他的困大,抽着抽着,就睡着了。你们还是孝顺我罢。”雷洪听了,不觉怒气填胸,向
庄丁手内接过皮鞭子来,又打江樊。江樊却是嘻皮笑脸,闹得雷洪无法,只得歇息歇息。
    此时日已衔山,将有掌灯时候,只听小童说道:“雷大叔,员外叫你老吃饭呢。”
雷洪叫庄丁等皆吃饭去。自己出来,将门带上,扣了吊儿,同小童去了。这屋内江黄二
人,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,黄茂悄悄说道:“江大哥,方才要不是你拿话儿领过去,我
有点顽不开了。”江樊道:“你等着罢。回头他来了,这顿打那才彀驼的呢。”黄茂道:
“这可怎么好呢?”忽见从里间屋内出来一人,江樊问道:“你是甚么人?”那人道:
“小老儿姓豆。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亲去,就在前面宝善庄打尖。不想这员外由庄上回
来,看见小女就要抢掠。多亏了一位义士姓韩名彰,救了小老儿父女二人,又赠了五两
银子。不料不识路径,竟自走进庄内,却就是员外这里。因此被他仍然抢回,将我拘禁
在此。尚不知我女儿性命如何?”说着,说着,就哭了。江黄二人听了,说是韩彰,满
心欢喜道:“咱们倘能脱了此难,要是找到韩彰,这才是一件美差呢。”
    正说至此,忽听了吊儿一响,将门闪开一缝,却进来了一人。火扇一晃,江黄二人
见他穿著夜行衣靠,一色是青。忽听豆老儿说:“这原来是恩公到了。”江黄一听此言,
知是韩彰,忙道:“二员外爷,你老快救我们才好!”韩彰道:“不要忙。”从背后抽
出刀来,将绳缚割断,又把铁钩子摘下。江黄二人已觉痛快。又放了豆老儿。那豆老儿
因捆他的工夫大了,又有了年纪,一时血脉不能周流。韩彰便将他等领出屋来,悄悄道:
“你们在何处等等?我将林春拿住,交付你二人,好去请功。再找找豆老的女儿在何处。
只是这院内并无藏身之所。你们在何处等呢?”忽见西墙下有个极大的马槽,扣在那里。
韩彰道:“有了。你们就藏在马槽之下。如何呢?”江樊道:“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罢。
我是闷不惯的。我一人好找地方,另藏在别处罢。”说着,就将马槽一头掀起,黄茂与
豆老儿跑进去,仍然扣好。
    二义士却从后面上房,见各屋内灯光明亮。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。有一个婆子说
道:“安人,你这一片好心,每日烧香念佛的,只保佑员外平安无事罢。”安人道:
“但愿如此。只是再也劝不过来的。今日又抢了一个女子来,还锁在那边屋子里呢。不
知又是甚么主意?”婆子道:“今日不顾那女子了。”韩彰暗喜,幸而女子尚未失身。
又听婆子道:“还有一宗事最恶呢。原来咱们庄南有个锡匠叫甚么季广,他的女人倪氏
合咱们员外不大清楚。只因锡匠病才好了。咱们员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计,叫倪氏告
诉他男人,说他病时曾许下在宝珠寺烧香。这寺中有个后院,是一块空地,并坵着一口
棺材,墙却倒塌不整。咱们雷洪就在那儿等他。……”安人问道:“等他作甚么?”婆
子道:“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。那倪氏烧完了香,就要上后院小解。解下裙子来,搭在
坵子上。及至小解完了,就不见了。因此他就回了家了。到了半夜里,有人敲门,嚷道:
“送裙子来了!”倪氏叫他男人出去,就被人割了头去了。这倪氏就告到祥符县说,庙
内昨日失去裙子,夜间主人就被杀了。县官听罢,就疑惑庙内和尚身上,即派人前去搜
寻,却于庙内后院坵子旁边,见有浮土一堆。刨开看时,就是那条裙子,包着季广的脑
袋呢。差人就把本庙的和尚法聪捉去,用酷刑审问。他如何能招呢?谁知法聪有个师弟
名叫法明,募化回来,听见此事,他却在开封府告了。咱们员外听见此信,恐怕开封府
问事利害,万一露出马脚来,不大稳便;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,叫倪氏改妆藏在
咱们家里──就在东跨所,听说今晚成亲。你老人家想想,这是甚么事?平白无故的生
出这等毒计。”
    韩爷听毕,便绕到东跨所,轻轻落下,只听屋内说道:“那开封府断事如神。你若
到了那里,三言两语包管露出马脚来,那还了得!如今这个法子,谁想得到你在这里呢?
这才是万年无忧呢。”妇人说道:“就只一宗,我今日来时遇见两个公差,偏偏的又把
靴子掉了,露出脚来,喜的好在拿住了。千万别把他们放走了。”林春道:“我已告诉
雷洪,三更时把他们结果了就完了。”妇人道:“若如此,事情才得干净呢。”韩二爷
听至此,不由气往上撞,暗道:“好恶贼!”却用手轻轻的掀起帘栊,来到堂屋之内。
见那边放着软帘,走至跟前。猛然将帘一掀,口中说道:“嚷,就是一刀。”却把刀一
晃,满屋明亮。林春这一吓不小,见来人身量高大,穿著一身青靠,手持明亮亮的刀,
借灯光一照,更觉难看。便跪倒哀告道:“大王爷饶命!若用银两,我去取去。”韩彰
道:“俺自会取,何用你去。且先把你捆了再说。”见他穿著短衣,一回头看见丝绦放
在那里,就一伸手拿来,将刀咬在口中,用手将他捆了个结实,又见有一条绢子,叫林
春张开口给他塞上。再看那妇人时,已经哆嗦在一堆,顺手提将过来,却把拴帐钩的绦
子割下来,将妇人捆了。又割下了一副飘带,将妇人的口也塞上。
    正要回身出来找江樊时,忽听一声嚷;却是雷洪到东院持刀杀人去了,不见江黄豆
老,连忙呼唤庄丁搜寻,却在马槽下搜出黄茂豆老,独独不见了江樊,只见来禀员外。
韩爷早迎至院中,劈面就是一刀,雷洪眼快,用手中刀尽力一磕,几乎把韩爷的刀磕飞。
韩彰暗道:“好力量!”二人往来多时。韩爷技艺虽强,吃亏了力软;雷洪的本领不济,
便宜力大,所谓“一力降十会”。韩爷看看不敌。猛见一块石头飞来,正打在雷洪的脖
项之上,不由得往前一栽。韩爷手快,反背就是一刀背,打在脊梁骨上。这两下才把小
子闹了个嘴吃屎。韩爷刚要上前,忽听道:“二员外,不必动手。待我来。”却是江樊,
上前将雷洪绑了。
    原来江樊见雷洪唤庄丁搜查,他却隐在黑暗之处。后见拿了黄茂豆老,雷洪吩咐庄
丁:“好生看守,待我回员外去。”雷洪前脚走,江樊却后边暗暗跟随。因无兵刃,走
着,就便拣了一块石头子儿在手内拿着。可巧遇韩爷同雷洪交手。他却暗打一石,不想
就在此石上成功。韩爷又搜出豆女,交付与林春之妻,吩咐候此案完结时,好叫豆老儿
领去。复又放了黄茂豆老。江樊等又求韩爷护送,韩爷便把违规内容设计谋害季广,法聪含
冤之事,一一叙说明白。江樊又说:“求二员外亲至开封府去。”并言卢方等已然受职。
韩爷听了,却不言语。转眼之间,就不见了。
    江黄二人却无奈何,只得押解三人来到开封,把二义士解救以及拿获林春倪氏雷洪,
并韩彰说的谋害季广,法聪冤枉之事俱各禀明了。包公先差人到祥符县提法聪到案,然
后立刻升堂,带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干人犯,严加审讯。他三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,俱
各一一招认。包公命他们俱画招具结收禁,按例定罪。仍派江樊黄茂带了豆老儿到宝善
庄,将他女儿交代明白。
    及至法聪提到,又把原告法明带上堂来,问他等乌鸦之事,二人发怔。想了多时,
方才想起。原来这两个乌鸦是宝珠寺庙内槐树上的,因被风雨吹落,两个乌鸦将翎摔伤。
多亏法聪好好装在笸箩内将养,任其飞腾自去,不意竟有鸣冤之事。包公听了点头,将
他二人释放无事。
    此案已结。包公来到书房,用毕晚饭。将有初鼓之际,江黄二人从宝善庄回来,将
带领豆老儿将他女儿交代明白的话,回了一遍。包公念他二人勤劳辛苦,每人赏银二十
两。二人叩谢,一齐立起。刚要转身,又听包公唤道:“转来。”二人连忙止步,向上
侍立。包公又细细询问韩彰,二人从新细禀一番,方才出来。
    包公细想:“韩彰不肯来,是何缘故?并且告诉他卢方等圣上并不加罪,已皆受职。
他听了此言应当有向上之心,为何又隐避而不来呢?”猛然省悟道:“哦!是了,是了。
他因白玉堂未来,他是决不肯先来的。”正在思索之际,忽听院内拍的一声,不知是何
物落下。包兴连忙出去,却拾进一个纸包儿来,上写着“急速拆阅”四字。包公看了,
以为必是匿名帖子,或是其中别有隐情。拆开看时,里面包定一个石子,有个字柬儿,
上写着:“我今特来借三宝,暂且携回陷空岛。南侠若到卢家庄,管叫御猫跑不了。”
包公看罢,便叫包兴前去看视三宝,又令李才请展护卫来。
    不多时,展爷来到书房,包公即将字柬与展爷看了。展爷忙问道:“相爷可曾差人
看三宝去了没有?”包公道:“已差包兴看视去了。”展爷不胜惊骇,道:“相爷中了
他“拍门投石问路”之计了。”包公问道:“何以谓之“投石问路”呢?”展爷道:
“这来人本不知三宝在于何处,故写此字令人设疑。若不使人看视,他却无法可施;如
今已差人看视,这是领了他去了。此三宝必失无疑了。”正说到此,忽听那边一片声喧。
展爷吃了一惊。
    不知所嚷为何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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